跟了應(yīng)小瑛一段時間，她屋子里那點東西已經(jīng)叫祝卿窺探盡了，干干凈凈的，一點問題沒有。
祝卿感到無趣，他本來是想做做惡鬼，去折騰一下那些個得罪過自己的人，臨到出門前，又歇下了。
不知怎的又對應(yīng)小瑛生出興趣，磨磨蹭蹭地還是留在了趙王陵里。
應(yīng)小瑛出診，他起先是跟著飄，后來惰怠下來，干脆趴在應(yīng)小瑛的醫(yī)箱上。這東西真不算輕的，有時候應(yīng)小瑛出診的地方遠了，走的時間長，肩膀就被壓得酸痛，反反復(fù)復(fù)地換邊背。
應(yīng)小瑛臉上也露出幾分不耐，每當(dāng)這時，祝卿心里就溢出點點惡意的暢快，仿佛這應(yīng)小瑛肩膀上壓得苦，也有幾分是自己使得壞一樣。
晚上的時候就還好，那個侍衛(wèi)通常會送她回來，偶爾也會幫她背醫(yī)箱，不過應(yīng)小瑛總是拒絕，只有實在累極才同意，偶爾讓人背一次，就極其客套地多謝。
那小侍衛(wèi)叫許營，每次替應(yīng)小瑛拿東西，就好像多榮幸似的，臉都低到胸口去了，殷勤至極。
“一副閹奴才樣?！?p> 祝卿看不慣他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總在兩人身后罵他們，口不擇言時，將自己也一同罵進去了。
所幸也沒人聽得見，不至于落了笑柄。
又過了兩個月，終于開春，天氣暖和不少，應(yīng)小瑛也換了輕快的春裝。
今日她休沐，難得收拾了下屋子，也不過是把那些亂丟的書本一起塞進柜子里，整理了下藥箱，看起來終于像是有人住的。
倒騰了一會，應(yīng)小瑛安靜下來，拿出藥杵開始搗藥。
祝卿坐在窗沿上，看向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屋子里瞥。
果不其然，還沒到晌午，許營就過來了。他一來，那篤篤的搗藥聲就停了，開始嘰嘰喳喳的聒噪說話。難為應(yīng)小瑛那樣安靜的性子，居然受得了他的吵鬧，還能露出恬淡的笑容。
聊了一會別人的瑣事，許營就開始有些沉默，他結(jié)巴了一會，低頭道：“瑛、瑛姑姑……下午我休沐，若是你無事、可否同、去祭拜吧?！?p> 西山是他們這些守陵的宮人死后埋骨的地方，有善心的，到了清明前后會給他們燒個紙錢。不過說是祭拜的名頭而已，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應(yīng)小瑛卻笑著點頭：“也好，也有多日不曾離開王陵了。”
派來收陵的宮人都是犯了罪受罰的，若非職務(wù)是不能離開，不過許營是正兒八經(jīng)的侍衛(wèi)，上面睜只眼閉只眼，帶個宮人走走，也不算天大的罪。
簡單收拾了一下，應(yīng)小瑛就跟著出門了。因為是偷偷出去，孝服自然是脫了，只穿著杏色的春衫，她發(fā)髻仍然是一根木簪挽著，隨意整潔。應(yīng)小瑛的身上看不出柔美的模樣，細說起來五官也算的漂亮，只是太寡淡，也太端莊，顯得不出挑，但眉角眼梢里能帶幾分柔和的笑意，又叫人不自在感到親近。
到了市集，應(yīng)小瑛心情不錯，話也多說幾句，許營得到回應(yīng)，更加主動殷勤。
祝卿看得出來，冷哼了一聲，只覺得兩個人礙眼，忒沒見識，市井凡俗有什么可見的，都是副低賤丑陋的樣子。
兩人先是買了祭拜用的之前、香火，才去了飯館吃飯。許營在朝廷里做事，雖然就是個侍衛(wèi)，在本地也還算家境殷實。
兩人吃飽，才步行前往西山。剛剛下過雨，西山的深林寂靜空靈，空氣也格外好聞。本也是抱著出來游玩的心思，兩人都很隨意，走的緩慢，偶爾停一停，應(yīng)小瑛會教許營認認路邊的草藥。
山路轉(zhuǎn)角處開了溶溶的梨花，燦爛鋪滿枝丫。許營看了眼彎腰采草的應(yīng)小瑛，目光落在她烏發(fā)里斜插的木簪上。
戴罪的宮人是不能簪花抹面的，許營也送過應(yīng)小瑛一些珠釵，也從來不見她用過。
他忽然上前去，折了一段花枝回來，站定在應(yīng)小瑛面前。
“瑛、瑛姑姑……”
應(yīng)小瑛抬眼，看他神色忸怩，不禁露出幾分疑惑之色。
“怎么了？”
“花、給你……你戴上?！?p> 應(yīng)小瑛笑了一下，眉眼彎彎的，眸子像柔和的靜水。
她素手接過花枝，輕輕插在發(fā)髻里，溫聲詢問許營：“這花好看嗎？”
許營瞬間臉紅透了，釀蹌退后一步，低著頭小聲道：“好，好看的……瑛姑姑是營見過最好看的姑娘。”
她問的是花，他答的是人。
祝卿不可否置，只覺得花也俗，人也俗。
與宮里爭奇斗艷的娘娘們相比，應(yīng)小瑛的相貌絕對算不上出挑，即使是在宮女里頭，也不過是中人之姿，不過有幾分親和力在，看著順眼罷了。
應(yīng)小瑛在男女情事上多像個不知風(fēng)月的直男，哪里知道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表情認真地反駁：“我不過姿色平平，天下美貌女子不知幾何，所謂紅顏枯骨，都是皮肉罷了，不值得著相?！?p> “算你有自知之明?！弊Ｇ涓趦扇撕箢^，陰惻惻地吹冷氣。
許營被唬的一愣一愣，跟著傻點頭，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搖頭：“瑛姑姑，營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只覺得瑛姑姑最好看！”
“嗯？”應(yīng)小瑛疑惑地朝他看過去。
“我……我想跟瑛姑姑……”
時下氣氛剛好，景色也恰當(dāng)，祝卿看著兩人并立在一處，那股子從今早許營敲門開始就積攢的火氣好像越燒越旺了，燒得心臟擰緊了似的酸痛。
果不其然，許營臉紅了片刻，從懷里掏出個玉色墜子來。
“我對瑛姑姑的心意相必你早已知曉……我……這是我娘給的長命鎖，還請瑛姑姑收下！”
這是要訂婚的意思。
戴罪守陵的宮女，是不能嫁人的。祝卿等著看他笑話，又在背后罵這許營是個蠢貨笨驢，白費這些心思。
然而，應(yīng)小瑛卻收下了。
“多謝。”
祝卿忽然愣在原地，看著許營慢慢伸出手，牽住了應(yīng)小瑛的，與她十指交握起來。
兩人繼續(xù)往山上走，身影漸漸消失在梨花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