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是個皇子吧?我的父親應該就是成化皇帝吧?那我的祖父就是大明英宗皇帝吧?那我,又是誰呢?我叫什么呢?”
乳名叫寶順的孩子,站在秋日的院子里,抬頭看著頭上那片陰霾的方寸之天,心中再一次泛起想了數(shù)千次的疑問。
這個疑問讓他稚嫩的臉頰,帶著和年級不相稱的深思,也帶只有大人才有的憂慮。
從生下來,寶順就沒出過這個院子。
準確的說,他是被人保護在這個院子里,根本不讓他接觸到別人,也盡可能不讓別人見到他。
從養(yǎng)育他的那些人口中,他得知這里是大明的皇宮紫禁城,天下最尊貴最輝煌最漂亮也是最威嚴的地方。
可是他住的院落,并不是如此。這里是西四冷宮,紫禁城中失寵女子的墳墓。
秋天的風肆無忌憚的吹著,院子中的樹秋葉隨風而落,在地上聚集盤旋,有時會狠狠的刮到人的臉上。
那尚帶著殘葉的樹枝,在風中胡亂且怪異的顫抖,就像是瀕死的老婦,在絕望的尖叫哀嚎。
周圍的一切,從記事起都是那么凄涼,包括住在這里的人,就是養(yǎng)育寶順的女人們。
寶順從太監(jiān)和宮女平日不經(jīng)意流露的只言片語中推算出,旁邊院落中住著的,那位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一般呵護的溫婉女子,是吳皇后。
一位在位僅一個月,就被皇帝廢掉的皇后。
而這邊院子中,寶順的生母姓紀,則是皇帝只臨幸了一次就拋之腦后的女子。她有些膽小,很是懦弱,甚至終日以淚洗面。
風吹過,一片葉子落在寶順青色衣領上,他緩緩摘下來捏在掌心,然后又猛的揉碎很恨攥在指縫之間。
“大明?成化年間?”
寶順望著看起來很低的天,想要不甘的吶喊。
他稚嫩的眼神滿是憤怒,但也滿是無可奈何。
“我這個穿越者,還真是沒用啊,居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見光呢?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頭?。≡缰廊绱?,當初就該好好學學歷史!”
他知道他的祖父明英宗是誰,他是明成祖朱棣的嫡孫,是赫赫有名的大明戰(zhàn)神,在土木堡之變中被蒙古人俘虜?shù)拇竺魈熳印?p> 他一生當過兩次皇帝,因為被俘被親弟弟取而代之,然后又復辟。復辟之后冒天下之大不韙,殺掉了大明國運風雨飄搖時的第一功臣,于謙。
他不算個好皇帝!
寶順也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成化皇帝是誰,好像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姐弟戀代表著,放著后宮佳麗三千不愛,唯獨愛比他大十九歲的萬貴妃。
臉上的憤怒被無奈取代,變成苦笑,寶順心中不斷的自嘲。
前世他是個叫陳松的青年,一場高速公路上的車禍,讓他的靈魂莫名其妙的穿越了數(shù)百年,落在了這個剛出生襁褓之中的嬰兒身上。
他清楚的記得來到這世界所聽到的第一段對話,來自他的生母還有吳皇后。
“安喜宮那人,斷不容這個孩子活在世上,可他現(xiàn)在是萬歲爺?shù)奈ㄒ蛔铀醚},我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把他養(yǎng)大?!?p> “但愿大明列祖列宗保佑,這個孩子能平安健康長大,他的名字就叫寶順吧!大明之寶,順順利利!”
其實寶順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誰!
種種推斷來看,他覺得自己應該就是日后的弘治皇帝。不然,已他大明皇子的身份,不應該這么凄慘,不應該過這種與世隔絕,如履薄冰的日子。
成化皇帝獨寵萬貴妃執(zhí)掌六宮,以至于連皇后的廢了。萬貴妃曾生下一個皇子,可是一歲就夭折了。
而且,這些年宮里,再也沒有皇帝的子嗣誕生。
是的,因為萬貴妃沒兒子,所以其他人也不能有兒子,不能有和皇帝的兒子。
所以,寶順這個皇帝不知道的兒子,從降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兩個女人,還有幾個太監(jiān)冒著生命的危險,小心的保護起來,艱辛的養(yǎng)大。
寶順知道自己是誰了,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有那么一絲的不確定。
他憤怒的質(zhì)問蒼天,是因為他內(nèi)心壓抑已久的怒火,還有想要掙脫這牢籠的渴望。
他想出去看看外面,去看看他的皇帝父親,去看看大好山河,去欣賞紫禁城波瀾壯闊的美景。
他的憤怒,源自自己的無力,弱小,還有內(nèi)心的迷茫。
~~
吱的一聲,院子的門被推開。
兩位穿著茶色宮裝,卻沒有半點首飾半分粉黛的女子一前一后的進來。前面那位是吳皇后,寶順叫他母親。后面那位是紀氏,是寶順的生母,叫娘。
“母親,娘!”寶順從臺階上快步下來,奔過去,小手拉住她們的裙擺。
這二位都是冷宮中的女子,冷宮不是宮,而是關活死人的囚牢。是以她們二人,看著面容都有著超越年齡的衰老。
“怎么又站在院子里,外邊風大著涼了怎么辦?”紀氏把寶順的小手,用自己的雙手籠罩住,心疼的說道,“站多久了,手都涼透了!”
“沒事,兒子想出來透氣!”寶順笑笑,他現(xiàn)在唯一給與這兩位養(yǎng)育他女子的回饋,就是乖巧懂事,“屋里太悶了!”
“哎!悶也要呆著,娘和你說了好多次,不能讓外人看見你!”紀氏摸著寶順的頭頂,柔聲說道。
“兒子知道了!”寶順乖巧微笑。
“行了,別總說孩子,他這么大點兒,正是愛玩愛鬧的時候!”吳皇后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笑道,“寶順,看母親給你帶什么了,紅糖火勺,甜的!”
天下最壯麗的紫禁城有著最凄慘的冷宮,冷宮中的女子無論是穿著還是飲食,過的日子連奴婢都不如。
“謝謝母親!”寶順接過來,圓圓的帶著芝麻的火勺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可他卻沒直接放進嘴里,而是墊著腳把火勺舉高高,“母親,娘,你們先吃!”
剎那間,兩位女子臉上都洋溢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這孩子是她們的命,只要能見到孩子的笑臉,聽到孩子喊她們母親和娘,她們便覺得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是為此失去生命。
突然,門外傳來聲響,像是有人在快速的奔跑,然后砰的一聲,院門被粗暴的撞開。
瞬間,紀氏把寶順護在身后。吳皇后跟母老虎一般,抄起門口的門栓,高舉在手。
一個男人,一個沒有胡子的男子,面色潮紅胸口起伏的從外邊跑進來。
“兩位娘娘,張公公要跟皇上說了,特意讓我來通報!”
當啷,吳皇后手里的棍子落下,顫音問道,“說什么?”
“說.....”那男子咽口唾沫,一指寶順,“說他!”
一時間,寶順呆住了。
忽然間,紀氏把寶順狠狠的摟在懷里,好像怕他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