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出殿,跟受氣的一般,遠遠地站著。
劉珝朝那邊看了一眼,拿起書本開口道,“再教殿下讀書之前,老臣有幾句話說!”
朱祐樘見狀,站起身道,“劉師傅請講!”
這句劉師傅,讓劉珝的老臉頓時泛光。但還是保持著刻板,不近人情的模樣,“殿下還小,尚不能分辨忠奸良善?;鹿偕眢w殘缺,多是心胸狹窄善于阿諛奉承之輩?!?p> “英宗朝之王振禍患不遠,本朝的錢能,韋眷,王敬,梁芳等人亦都是貪婪奸佞之輩。嗯......還有細長汪直,皆蒙蔽圣聽禍患朝綱?!?p> “宦官殿下可用,但不可信,更不能視為心腹,否則翌日將有大患!”
文官眼中三大反派,武將太監(jiān)和外戚。
朱祐樘剛開始覺得心中好笑,但聽著對方的話臉色也變得鄭重起來。
開口道,“劉學士所言甚是,所謂親賢臣遠小人,古人的話總是沒錯的!”
“大善!”劉珝點頭贊許,大手一揮,“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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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姓千字文等,在朱祐樘這個后世經(jīng)過十幾年教育的人看來,非常簡單易懂。
但他依舊學得很認真,一絲不茍的同時也在觀察著身邊的幾個侍讀侍講。
開口呵斥李廣的狀元謝遷,面容剛毅端方。
李東陽寫的一手好字,飄逸雋秀。
劉健為人沉穩(wěn),不善大言。
和這些人的接觸才剛剛開始,許多事還要慢慢來。
上午的課很快講完,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大多數(shù)時候朱祐樘都是跟著劉珝等人一遍遍的朗讀,然后再翰林侍讀的監(jiān)督下,在紙上一筆一劃的書寫。
大明朝太子的教育沒有后來清朝時那么變態(tài),還算是輕松。朱祐樘只需要上午讀書即可,下午自有活動晚上溫習,每三天師傅考核一遍。
上午讀書下午可以自由活動,初一十五或是雷雨天,則可以在宮中休息。
課程結(jié)束,朱祐樘要起身出殿。
身后的劉珝卻叫住了他,“殿下下午何事?”
“孤要去見父皇!”說著,朱祐樘猶豫下,坦誠說道,“孤讓父皇給孤找了幾個習武的伴當,下午跟他們學騎馬射箭!”
聞言,劉珝頓時再次面目猙獰起來,且?guī)缀蹼p眼噴火,走到朱祐樘面前,大嘴張開,“殿下,讀書才是根本!”
其實從明英宗開始是大明儲君在教育方面的分水嶺,明英宗之前無論是太子還是皇子,都要文武雙全。而在明英宗之后,朝臣們不但自動刪減了關(guān)于武事的教導,且在太子和普通皇子的教育上,也所有不同。
太子知書達理就好了,皇子將來是要做藩王的,隨他去吧?;首犹t惠了,反而對太子不好。
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土木堡之變,還有英宗景泰的皇位更替交疊。是以明朝中后期,正德那樣的皇帝被認為不務正業(yè),而后續(xù)的其他皇帝不管如何,都是深居簡出。
“劉學士,孤知道讀書時根本,但孤認為身體也是根本!”朱祐樘笑道,“孤習武是為了強身健體,總不能大明朝的儲君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吧?”
這話,到時讓劉珝滿肚子的說辭一下子堵死了。
“讀書明智,習武強身,身與智缺一不可。孤乃大明儲君,身子求昂見也是國家之福,你說是不是?”說著,朱祐樘一笑,在群臣的叩拜中,翩然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劉珝神色復雜。
侍讀謝遷開口道,“恩師,學生看殿下天資聰穎有宣宗之資,怕是日后不單醉心文事,武功一道也要有所成就?!?p> 劉珝面容猙獰,“他做不成馬上天子!”說著,哼了一聲,“明日加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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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爺,皇上在獵場!”
朱祐樘剛出來文華殿不久,就見到了前來迎他的太監(jiān)張敏。
“皇上交代了,奴婢們偷偷帶您出去,萬不能驚動了旁人!”張敏笑道。
“出宮嗎?”朱祐樘笑道。
獵場在宮外南苑,又稱南海子。
因苑內(nèi)有永定河故道穿過,形成大片湖泊沼澤,草木繁茂,禽獸、麋鹿聚集。南苑又稱“南海子”,元代是皇家獵場,史稱“下馬飛放泊”?!跋埋R”,指離城里不遠,騎上馬,一會兒下馬就到了?!帮w放”,指飛鷹放狗,“泊”自然是指“海子”。
后大明首付燕云十六州,這獵場歸屬了當時為燕王的明成祖朱棣。
朱棣取名南囿秋風,供皇家子弟打獵使用。
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四朝武運興隆時,皇帝每每著急勛貴將臣,親軍侍衛(wèi)在此打獵。一是玩樂,更重要的是培養(yǎng)皇族子弟等人的軍事素養(yǎng)。
大明雖是漢人王朝,建國之后朱元璋更是親自頒布法律,效仿盛唐衣冠禮法。但對前朝蒙元對于貴族子弟的培養(yǎng),卻也虛心接受。
土木堡之變之前的大明勛貴集團,就帶著幾分皇帝親軍的味道。
只是時過境遷,再加上土木堡之變,大明勛貴武臣十不存二,不但再也不能在朝堂和文臣們掰手腕,連跟皇帝出來打獵都要偷偷摸摸。
皇帝本人出來打獵,也是要偷偷摸摸。
被文臣知道了,少不得又是連哭帶嚎一頓聒噪。
朱祐樘在太監(jiān)和侍衛(wèi)的簇擁下,換了便于出行的貼里常服之后,坐上馬車從左安門出宮。
侍衛(wèi)和太監(jiān)們也都是便裝,但一行上百人也還是有些顯眼。
這是朱祐樘第一次出宮,他好奇的撩開馬車的簾子,興致勃勃的看著京師人間景象。
宮外,遠比宮內(nèi)更有煙火氣。
街上行人如織,商鋪林立,熱鬧非凡。
無論漢胡皆是其樂融融,南來北往之人匯聚京師,一派天朝上國富貴氣象。
“殿下,別著了風!”朱祐樘正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一個圓臉漢子出現(xiàn)在馬車外,笑著說道。
這人團團臉西長眼,看著和藹可親??缮聿陌虼笱鼒A苦口上滿是老繭,一看就是萬人敵的勇將。
“你是?”朱祐樘開口道。
“臣薛繼祖,領(lǐng)宮中勛衛(wèi)!”漢子爽朗的笑道,看著朱祐樘的眼神,滿是寵溺和親近。
“是永順伯的后人!”太監(jiān)李廣在馬車里,小聲的說道。
朱祐樘頓時恍然大悟,贊道,“功臣之后?!?p> 永順伯薛家其實不是漢人,而是蒙古人。
朱元璋問鼎天下之后不但承認前朝大元,且對天下宣稱漢胡一家,無論漢人還是蒙古人,還是其他地區(qū)的蠻人都是大明子民。其實元末明初,大明的軍隊中也有大量的蒙古人投效。
比如靖難時建文一邊的死黨,千古名臣鐵鉉他就是色目人的后裔。
不過朱元璋還下令,所有的胡人都要改漢姓。
薛家的先祖明脫歡,洪武年歸附一直隸屬于燕王朱棣麾下,后靖難有功被封永順伯。
但薛家最出名的其實是眼前這位薛繼祖的父親薛壽童,正統(tǒng)十四年,土木堡之變中跟成國公朱能一道在鷂兒山與瓦剌大軍激戰(zhàn),慷慨戰(zhàn)死。
據(jù)說,當時薛壽童手中的弓箭都射完了,身受重創(chuàng)依舊大聲呼戰(zhàn)為大軍斷后,最后面南戰(zhàn)死,臨死之前仍舊大罵不止。
后來瓦剌人知道他蒙古人的身份,佩服他勇武的同時也佩服他舍身為主的忠義,把他尸體交還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