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夫坐在洗手間的馬桶蓋上，打開了電腦，還沒來得及關(guān)門，空蕩蕩的走廊上就響起了又重又急的腳步聲。下一秒，胖子喘著粗氣出現(xiàn)在了門口。他擦把汗，白白胖胖的臉上堆起笑容，一邊忙不迭地遞上一張鈷藍色的名片，一邊嚷道：“沈院士，失敬失敬?！?p> 沈亦夫哭笑不得，只得接過來：“胖子，都是老同學了，也不用每次一見面都搞這招吧？我都快有你一盒名片了?！?p> 這個總是行頭講究，面相討喜的小胖子，是沈亦夫的高中時要好的同學。但上了大學之后兩人就斷了聯(lián)系。工作之后重新聯(lián)系上時，這個身世不錯的老同學，居然一躍為行業(yè)內(nèi)第二企業(yè)英菲達的高管，并且一路高升。這確實讓沈亦夫刮目相看，因此也一直保持著和他的關(guān)系。
“嘿嘿，你看仔細，我這名片可每次都不一樣?！迸肿哟甏晔?。
沈亦夫低頭一看，“英菲達亞太區(qū)技術(shù)銷售總監(jiān)”的抬頭，用燙金的大字，印得比胖子的名字還大：“恭喜啊，胖總，又高升了?？磥砩蟼€月你帶招標組的金總?cè)グ＜芭哪崃_鱷沒白去?！?p> “哈哈哈，我們小企業(yè)就剩自由度高了，不像你們央企技術(shù)硬。見笑，見笑?！迸肿雍闷獾匦Φ?，像是沒察覺他的揶揄：“這次名片的顏色好看吧，那可是我們申請了專利的！‘普羅米修斯’設(shè)計出來的專色?！?p> 藝術(shù)和文學一直被認為是人工智能難以逾越的高峰?！捌樟_米修斯”設(shè)計的這款藍色，說是鈷藍也不準確。它的色相如此奇特，以至于在某個特定的角度下會閃現(xiàn)出紫色的光芒。尤為可貴的是這藍色紫光，已然超脫艷俗?？梢?，“普羅米修斯”確有相當水平。
不過這些，并不算是人工智能的核心技術(shù)，還不足以讓沈亦夫動容。
“我這次出去還給你帶了點小禮物。鱷魚蛋！滋陰壯陽！你和嫂子不是一直沒懷上……”胖子見他不為所動，神神秘秘地貼上來。
沈亦夫斜睨了他一眼，又埋頭鼓搗自己的小程序。
“我開玩笑的?！?p> “規(guī)定就是規(guī)定。”沈亦夫簡短補充道：“何況我們還有競爭關(guān)系。嚴格說來，這樣私下會面，我沒有書面匯報，已經(jīng)是違反規(guī)定了?！?p> 胖子訕笑了一下：“好好好，規(guī)定規(guī)定。誰不知道沈院士最是高風亮節(jié)。其實我還真有件事，要跟你說……”
他好像有什么難事，正琢磨著怎么開口，一見沈亦夫已經(jīng)自顧自忙起來了，也忘了自己找沈亦夫的初衷，硬生生擠到小隔間里，扭過腦袋緊緊盯住屏幕：“沈院士，你這就不地道了啊。都看了我們演示了，現(xiàn)場來改你們的Demo啊?！?p> 沈亦夫被擠得難受，又推不動他：“你開什么玩笑。Demo現(xiàn)場怎么改？”一個Demo光編寫就要數(shù)月，哪怕是現(xiàn)場出了bug也改不了。又怎么可能片刻之間根據(jù)競爭對手的方案立刻調(diào)整邏輯結(jié)構(gòu)。
胖子還是沒動：“開玩笑嘛。沈院士，你給評價評價，我們的‘普羅米修斯’怎么樣？”
沈亦夫笑了出來：“怎么起這么個名字?！?p> 胖子一攤手：“董事長讓我給取名字，非說我大學生有文化。我學歷都是買的，想得出個球。最后靈光一閃，想到高中時你常討論希臘神話，一查‘普羅米修斯’這人也不錯，就定下來了?！?p> “英菲達這又是下重金，又是挑戰(zhàn)不熟悉的領(lǐng)域，又是內(nèi)涵上下大功夫，果真是不拘一格。倒是我們墨守陳規(guī)了?！?p> 胖子得意道：“哈哈，我可是請了個高人?！?p> “什么高人？”
“此人號稱人工智能領(lǐng)域的宙斯·劉?！迸肿庸首魃衩兀骸熬蛦柲闩虏慌掳?！”
“萬神之王，能不怕嗎？我怕這么重要的場合你不請他來，小心眼的給你小鞋穿?！鄙蛞喾蛘溃骸罢J真地說，你們方向沒錯。遺傳算法是現(xiàn)在人工智能開發(fā)的兩大主流算法之一。拋開所需的天文數(shù)字般的時間和硬件升級費用不說，你們最需要擔心的是人工智能安全問題。這是所有AI項目必須解決的基本問題?！?p> “那不也一直沒解決嗎？誰讓‘建木計劃’不是個安全類項目。我可是聽說了這項目背后資本，軍方占大頭。你想那能在意安全？巴不得越危險越好?！迸肿由裆衩孛氐卣f。
沈亦夫趕緊止住胖子話頭：“得了吧，上次你還和我說出資人是袁隆平，上上次你又說這是宇宙探索項目。說真的，你們不擔心造出《終結(jié)者》里面的天網(wǎng)啊？”
“那不可能。我們商人也是有底線的?！迸肿有攀牡┑骸俺翘炀W(wǎng)比‘建木計劃’更值錢?！?p> “再說了，沈院士，你這頂級專家，不也沒解決安全問題嗎？你都搞不出來，我們搞個屁啊?！?p> 聽他這么說，沈亦夫臉色一暗，內(nèi)里藏著一絲心虛：他怎么會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只是有自己的煩惱。但無論怎么樣，這些事情都是絕密，萬沒有告訴胖子的理由。
他不說話，又準備開始編程。胖子見狀，趕緊貼了過來，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腦屏幕。沈亦夫無奈只得把“EW”郵件和準備編程的事情說了。
“正事不做，豆瓣放醋?！迸肿优闹乜谕葱募彩椎卣f。但他的眼睛卻沒挪窩，直到看見沈亦夫敲下幾行簡單的代碼，才確信了這件事：“哎，沈院士，你給說說，你們機研所對‘建木計劃’怎么估價？砸這么多錢值不值??？”
“我們主攻深度學習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算法，并不......”沈亦夫自然地接過話頭，卻又生生剎住。他剛點擊了運行程序的手僵在鍵盤上。胖子兩只鷹隼般的眼睛，此刻全沒了一貫笑瞇瞇的和氣，聚精會神地，彷佛要從他臉上一個微表情看出什么線索。想起胖子剛剛在會議上，比著口型問他“多少錢？”，沈亦夫感到一絲厭煩，直截了當?shù)溃骸澳闶窃趩栁覀兊臉说?？?p> 只有知道了對手的標底，才能勝券在握。這就是胖子心里的算盤。
沈亦夫“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推開胖子走了出去：“回去了?！迸肿蛹钡靡话牙∷骸皠e啊，這不是關(guān)心你！總不能一個項目做完，你分個萬分之一，才二三十萬收入吧？”
這下沈亦夫真黑了臉，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快步邁進走廊。
走廊里回蕩起他凌亂的腳步聲，就像他的心跳。他不知道該怎么來面對這份老同學，別有用心的舊日情誼。
又或者讓他這個主講人亂了陣腳，也是英菲達的策略？
“喂！沈院士！你這什么脾氣！我還有事跟你說！你等等！”胖子在后面氣喘吁吁地追著。
沈亦夫走得更快了。他心里清楚，真是待得久了泄露了什么秘密。他就全完了。
“叮咚?！?p> “叮咚?！?p> “叮咚?！?p> “叮咚?！?p> 手里的電腦忽然瘋狂地響起，幾乎連成一首催命的詭異歌曲。沈亦夫不得不停下來，煩躁地把筆記本打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滿是紅色初號字體的“只有我能幫你”六個字，如流水一般滾動，像是視頻網(wǎng)站的彈幕，鋪天蓋地地遮蓋了桌面。
他腦子“嗡”的一下就懵了。這可是儲存所有資料的電腦！
“沈亦夫！你站??！老子有話跟你說！二娃tam的死了！”胖子在后面追不上，一頓狂喊。
“你說誰死了？”沈亦夫手忙腳亂地關(guān)掉wifi開關(guān)，腦子里一片空白，茫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