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更暖和了，氣溫最高能有十幾度了，我也就敢開著我的小摩托跑跑超過十公里的遠路了。
不少姑娘穿起了裙子，長短不一，五顏六色，給這個色調(diào)暗淡的城市平添了許多斑斕景象。
大街上的美女真多啊，目不暇接，以至于當你看見一個新的，就能把剛剛還“為之注目，為之駐足，為之心動”的美女視為爾爾。
一般來說，一個城市的“檔次”從街頭的豪車數(shù)量和級別，以及漂亮姑娘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就可以看出來。當然，高樓大廈的密集和宏偉程度也是一方面。
我沿著建國門南大街向北行駛，忽然發(fā)現(xiàn)前面有異動：有的摩托車在減速、停車，有的甚至試圖掉頭。
前方在查摩托車，至少有兩輛車被攔住了。有的交警在查看證件，有的在繼續(xù)攔截。
按照規(guī)定，京B號牌的摩托車是不能進五環(huán)的。但是，摩托車數(shù)量大，分布廣，只能設(shè)卡突擊檢查。何況，全市五六百萬輛的汽車就夠交警部門忙活的了——這還是在如此嚴格的搖號政策之下。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很從容。這次怎么辦呢，還停嗎？算了，打個招呼過去吧。
“京A的?！蔽覝p了下速，沖交警喊了一聲。
或許是沒反應過來，或許是懶得理我，反正沒人示意我停，我也就開過去了。
摩托車的戶口也很重要啊。
我直接穿過了建國門橋，這兒可以說是整個長安街沿線最好過的路口了：東西方向車流量相對較小，紅燈時間短，而且不受可能是全世界最頻繁最嚴格的交通管制的影響。
這長安街縱貫東西，橫切南北，經(jīng)過自元朝以來歷代“中國中心主義者”的規(guī)劃和建造，特別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各種重大慶典的加持，其規(guī)模、重要性和象征性絕對是世界第一。
我到朝內(nèi)南小街的鹵煮店的時候，鄭凱瑞已經(jīng)在那兒了。
這家鹵煮店就在街邊，一層的門臉房，統(tǒng)一的裝修，屋檐還有灰磚灰瓦的簡單造型，也算老BJ風格了。
門開在左側(cè)，進門對面是收銀臺，兼賣酒水；右上角是個窗口，里面是后廚；右下角，就是進門右手邊，隔出了一個操作間，做鹵煮的標志性大鍋就在這兒；其他地方就是豎著擺的三排八仙桌。
幾乎所有的鹵煮店都是這樣的格局。
說實話，鹵煮不是一種健康的食物，也上不了臺面，但它不僅市井氣和煙火氣十足，還能跟宮廷扯上關(guān)系。這大概是所有BJ小吃的特點，起源于宮廷，后來傳入民間，變成簡配版。
“美食不離鄉(xiāng)”，離了鄉(xiāng)就變了味了，這固然是因為原材料不同了，手藝不同了，入鄉(xiāng)隨俗了；但是，環(huán)境同樣重要。
《儒林外史》里，杜慎卿說南京“菜傭酒保都有六朝煙水氣”；想這二環(huán)內(nèi)鹵煮店里的掌柜伙計多少也能受點兒類似的熏陶。
“還挺快，我也剛坐下。”鄭凱瑞邊歸置桌子邊說。
“那可不，闖卡過來的?！?p> 兩大碗凈腸的鹵煮，幾個涼菜，一瓶二鍋頭，再加兩瓶啤酒解渴。我們一邊點菜，一邊閑聊這事的時候，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警察。
我心里一頓，也有點兒疑惑，追到這兒來了？
這警察直奔收銀臺，然后去大鍋那兒打包了兩份鹵煮，出門了。往外一瞧，他鉆進了路邊停著的一輛依維柯警車里。
這家的鹵煮確實是很有些人氣的。
“這么巧，我以為找你的呢?！编崉P瑞笑著跟我碰了一下杯。
“別跟我這逗悶子了，就算我是京B的牌子，也不至于穿過長安街來找我吧?！蔽乙豢诟闪吮芯疲熬Y源多寶貴啊?！?p> “你這酒后騎摩托車也算酒駕吧，路上還是注意著點兒，也是為了安全?！?p> “是，也是機動車嘛。那你今天替我多喝點兒？”
“小酌怡情，量力而行?！?p> “哎，你這又是小酌又是酒駕的，什么情況，不是你風格啊?！?p> “別提了。太他媽熬慆了?！编崉P瑞給我講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前兩天，他想著去附近超市采購點東西，順便洗下車，雖然中午喝了點酒，但還是抱著僥幸心理開車出去了。
沙塵暴剛過，洗車店排隊，他就把車臨時停在了路邊，過去跟老板聊了幾句。
誰知路過個交警，讓他挪車，他沒多想就過去了。
這交警也真是敏感，看出他喝酒了，就問是不是他開過來的。他一下慌了，就說是他媳婦兒開的。交警就讓他媳婦兒出示一下駕照，他媳婦兒也慌了——駕照還沒考下來呢。
瞞不過去了，酒精檢測屬于飲酒駕駛機動車，罰款1000元、記12分、暫扣駕照6個月。
“這事兒鬧的。用活動活動嗎，那個誰不是……”
“算了，真晃了范兒了，就別爭競了。再說，現(xiàn)在檢測結(jié)果都是直接進系統(tǒng)的?！?p> “看來你應該去閉關(guān)?！苯又野盐业那闆r跟他說了。
“現(xiàn)在版權(quán)保護都這么健全了嗎，還是你顧慮太多了。不是‘如有雷同，實屬巧合’嗎？”
“不行啊，這幾個字就管用的話，還要法律干嘛？”
“要不就說，根據(jù)本人真實經(jīng)歷改編?！编崉P瑞沉吟一下說道。
“誰的真實事件啊？”
“你的啊?！?p> 酒從瓶子里倒進杯子里，從杯子里倒進身體里……沒喝完，還剩點兒。
鄭凱瑞有家有口的，我讓他先回了。
鄭凱瑞家里從小就積極培養(yǎng)他的興趣愛好，希望能發(fā)現(xiàn)特長，培育成才。在音體美里各熱門項目都試了一遍后，他還是按部就班地走上了一條平凡之路。
或許，那種世俗的、從來如此的生活，是漫長的人生里最平衡的選擇，是基因進化、社會發(fā)展里優(yōu)勝劣汰的結(jié)果。
如若不然，你也許能得到自由，安寧，但不會感到全然的幸福。
我想再待會兒，感覺一下狀態(tài)，畢竟還要駕駛機動車。
還是按進門的方位說，右下角的桌上坐著一位大叔，體型偏胖，衣著寬松舒適，臉沖著大鍋的方向，獨自吃著一碗鹵煮，喝著一瓶白酒——茅臺，紅色的絲帶極具辨識度。
現(xiàn)在茅臺酒太貴了，還不好買。茅臺股價太高了，也不敢買。
我注意到他后不時觀察一下他。有人因為想吃那點兒醋，特意包頓餃子，不知道這位大叔是因為想吃鹵煮而喝的茅臺，還是想喝茅臺而吃的鹵煮。
當你饑餓、疲憊或憂愁的時候，總有一間推門即進的鹵煮店在等著你。大鍋翻滾，熱氣騰騰。
師傅熟練地把火燒、豆腐和肺頭切塊兒，大腸、小腸切段兒，五花肉或豬頭肉切片兒，盛在大瓷碗里，澆上一勺濃湯；食客自己再根據(jù)個人口味加香菜、蒜泥、辣椒油、腐乳汁、韭菜花。
吃將起來，有葷有素、有菜有餅、有稀有稠，湯濃味厚、香而不膩。還有，它下酒。
酒勁兒慢慢醞釀，情緒的閘門打開。
此時可嘆“歷史之悠長，人生之短暫；天地之恢宏，眾生之渺??；宇宙之浩瀚，心靈之幽微”。
如果悲傷不能自已，潸然而淚下，那也是極應景的。
就著這氛圍和情緒，我把剩下的酒也喝了。
走出門來，這個繁華大都市的晚高峰還沒過去。
五顏六色的燈光或明或暗，或動或靜，分別發(fā)揮著自己的作用，又共同支撐著夜幕。
人潮洶涌，車水馬龍，全都失去了清晰的輪廓，各種各樣的聲音匯集成巨大而深沉的喧囂——這喧囂間或讓你因為淹沒其中而忘了它的存在。
我聽到的不是喧囂，我聽到的是BJ。BJ的市聲讓我心安，亦讓我心遠。
置身于BJ城這滾滾紅塵之中，不能排解你的憂傷，不能解答你的困惑，但是可以給你安全感——相對于曠野荒郊；可以給你歸屬感——相對于異國番邦；可以給你自由感——相對于池魚籠鳥；可以給你邊界感——相對于熟人社會……
其實，我們之前約的時間不是今天，而是因為前幾天的沙塵暴改在了今天。
BJ的春天風大，沙塵暴不時卷土重來。
那天午后，浮塵彌漫，空氣混濁，能見度大降，天空也由藍變黃。平日里寬闊整潔的街道上，塵土、樹葉、塑料袋、紙殼、飲料瓶等各種垃圾，隨風聚散起落、打滾轉(zhuǎn)圈。
路上的行人瞇著眼，低著頭，攏著衣服遮住口鼻，晃晃悠悠，走走停停；有的還不時轉(zhuǎn)身躲一下強風。
等我從超市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變得昏黑、陰沉了，接著下起了雨。
我沒騎車，也沒拿傘。
這雨不大，下的時間也不長，但正好把空氣中的沙塵和成泥點，激光打印似的，均勻地、密密麻麻地點綴在我身上。
這是一種給你的所有感官都帶來糟糕體驗的惡劣天氣。它的唯一好處就是大幅度提高了人的耐受力，降低了人的期望值，讓人在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里都為每一個“藍天白云”而慶幸、喜悅和感嘆。
我不喜歡拿傘，一是嫌麻煩；二是有僥幸心理，好像覺得，不會就下雨吧，不會就趕上吧，不會有多大吧，到時再說吧。
記得BJ奧運會開幕前，我們一行人去參觀奧運村。
當天應該是預報有雨，但出門時沒有明顯的跡象，我按慣例沒有帶傘。
參觀完往外走的時候，我還跟一個帶了傘的同伴聊了一下我的“不帶傘理論”。
快出大門的時候，天氣起了變化，先是稀疏的、一個是一個的、砸地上一元硬幣大小的雨點，還沒等人反應過來，直接瓢潑大雨（此處不用傾盆大雨，涉嫌夸張）。
附近沒有遮擋物，只有一塊不大的精神堡壘。于是，互不認識的幾撥人，有傘的沒傘的，都驚慌失措地聚攏過去。
我也顧不得剛說過的話了，急忙擠到那同伴的傘下——雖然只能大概遮個上半身。好在沒風，天氣也暖和。
那雨到底多大，有例為證。
一個男的，也沒帶傘，片刻就被澆得沒辦法了，直接往我們這把傘下鉆，早高峰擠地鐵似的，抓住我們的胳膊就不松手了。什么不好意思，什么客氣話，連感嘆詞都沒工夫說了。
對于他的行為，我們也不覺得唐突，并報以充分的理解和體諒。
此外，彼時彼地，即將萬國來朝。在這種氣氛里，大家作為同胞，彼此之間也平添了幾分親近。
好在是陣雨，沒多久就停了，干脆利落。
現(xiàn)在想來：一、那人還是做了選擇的，找了把兩個男生的傘；二、那場雨可能受了人工干預，為了保開幕式。
那次的淋雨說明了一件事情：傘很重要，無論是雨傘、遮陽傘還是“保護傘”。
這次的淋泥也說明了一件事情：說文藝點，我沒改變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沒改變我；說直白點，我沒長進。
留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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