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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郊外的小路

第十四章 嚴重正常

北京郊外的小路 留半白 3509 2022-09-08 16:51:10

  一個藝術(shù)家,即使是一個三流的作家,也是自由的。

  他可以做自己想做之事,可獨立完成之事。他可以選擇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工作。如果他覺得沒有狀態(tài),無論是身體不適,還是興致不高,大可以休息。

  這也是我寫作的原因之一。

  然而,情況好像沒有那么樂觀。

  且不說一個作家要有能力寫出好的作品,要有足夠多的人讀他的作品。畢竟,以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且能滿足自己的正常需求,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單說這“自由”,隨著長篇寫作的深入,我逐漸更能體會卡爾維諾說的“寫作是最使人疲勞和神經(jīng)緊張的工作方式”了。

  你在電腦前寫作的時候主動進入文字的世界,與你的人物在一起,自不必說。但是,當(dāng)你關(guān)上電腦時,卻無法關(guān)上大腦,文字、人物和情節(jié)會主動出現(xiàn)在你的腦海里。

  有時候,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就發(fā)幾分鐘呆,琢磨得差不多了,記下來,再接著干剛才的事情。

  有時候,看到一處風(fēng)景,會想怎樣描寫它,可否用在書中某處。

  看小說、電影時,常常會不斷抽離出來,分析、學(xué)習(xí)其人物、情節(jié)、文筆(對白)、結(jié)構(gòu)等,有所得就趕緊記下來。

  抱著同樣一個目的,你可以在知道劇情的前提下N刷一部電影,看拉片,看它的門道;可以反復(fù)看對你當(dāng)下的寫作有借鑒作用的小說,或做心理建設(shè),或撩撥寫作欲望,或啟發(fā)靈感。

  由于想到和寫下有時間差,有時候某個想法轉(zhuǎn)瞬即逝,丟了;有時候想三句話只能寫下來兩句;有時候同時有幾個想法,互相干擾,寫了這個忘了那個。

  于是不免懊惱,若有所失。而且,我懷疑沒記下來的那些東西更好。

  另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想要刪掉某些東西,但也忘了。這也同樣讓人懊惱,好像品控中出現(xiàn)了漏檢。

  寫作還影響了我的睡眠。一度我睡前的最后一個念頭、夢的內(nèi)容和醒后的第一個念頭都是關(guān)于寫作的。

  關(guān)燈,躺下,不自覺地開始琢磨,有時忽然有了靈感——好像這時候更容易有靈感似的,想起一個好的情節(jié)或一句妙語。

  這種感覺大概類似吵架沒發(fā)揮好,復(fù)盤時卻各種腦補,辯才無礙。

  當(dāng)然,吵架結(jié)局已定,為時已晚。不過,寫作總是不晚的,只要書還未付梓。

  接著,我在腦子里豐富了一下,再想想可以用在何處,人忽然高興起來。但是懶得起床,也怕一折騰更睡不著,于是就嘗試默念三遍,再配合點“聯(lián)想記憶法”,準(zhǔn)備等第二天醒了再寫下來。

  事實是,書中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聯(lián)想起。

  所謂勤筆免思,后來,再有類似情況,我或者敲進手機備忘錄里,或者一骨碌爬起來,寫在紙上——有時候,手寫更迅捷、流暢,也更有溫度和儀式感。

  我每每從寫作的夢中醒來,還是小說的文字、人物和情節(jié),理不清的那種,很累。醒了一點具體印象沒有。當(dāng)然,做夢還是給我提供了一些東西的。

  即使夢的內(nèi)容與小說無關(guān),我也會邊做夢邊琢磨它們能不能為我所用。

  在夢里,我有時寫現(xiàn)代詩——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就像我清醒的時候也讀不懂它們一樣。

  我當(dāng)時就想,如果能作幾首沒人能懂的現(xiàn)代詩,放在小說里,肯定能提升一下格調(diào)。

  但是,一般都徒勞無功,偶爾有些字句,醒了也都不記得了。

  至于早晨醒來的時候,你會第一時間回想昨天的寫作,回憶夢里的寫作,面對今天的寫作……

  我之所以強調(diào)寫作影響了我的睡眠,是因為,我覺得睡眠是人的一道重要防線,睡得時間長些,防線就高大些,睡得質(zhì)量好些,防線就堅固些。

  好在,我不用早起——這也是我寫作的原因之一。

  曾國藩所謂“欲去惰字,總以不晏起為第一義”,看來我是做不到了。

  “這么早起床,簡直把人弄得癡癡呆呆的了。人必須要有足夠的睡眠。”格里高爾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甲蟲,反思自己的生活時這么想。

  我心有戚戚焉。

  我先解釋一下什么是自然醒。它不僅是自然醒來,而且要不能“比期望的時間早醒”,比如,你覺得應(yīng)該睡到、你的身體需要睡到日上三竿之后再醒,但它剛上一竿你就醒了,那也不行。

  我覺得睡到自然醒跟吃飽、穿暖一樣,是基本的生理需求。

  如若不然,“癡癡呆呆”的可能性明顯增大。

  如果加之夜里又沒睡好的話,很可能一天都廢了。只能經(jīng)過一個night's sleep重新醒來,就像手機或電腦反應(yīng)慢、卡頓時需要重啟似的。

  好的睡眠治愈一天,不好的睡眠要用一天去治愈。

  我不喜歡早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剛醒的時候,我一般都渾身發(fā)皺,心情沮喪,沒睡好或/和早起尤甚。

  我羨慕那些一覺醒來神清氣爽,感覺又是新的一天的人。

  可能,造成這一結(jié)果的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我沒有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習(xí)慣。

  沒辦法,熬夜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雖然夜是要熬的,但是,我認為,在沒有床的地方乃至在床之外的地方熬夜,都是悲催的——就像在沒有車的情況下走路,在沒有傘的時候下淋雨。

  我羨慕那些覺得自己每天晚上都要出去,玩到筋疲力盡再去睡的人。

  難道這就是一個藝術(shù)家的自由?你可以自由選擇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工作,但是你好像隨時隨地都在工作,超過996,達到全天候。

  雖然我不至于像羅冷先生那樣,認為工作是對我們罪孽的懲罰。但是,工作不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嗎?難道,本末倒置,生活是為了工作?

  (我知道,這么說太理想主義甚至太幼稚了。在現(xiàn)在的大環(huán)境下,庸常的生活尚需勉力維持,甚至求而不得。有996的機會,即使不同意“福報”之說,感恩還是可以接受的。)

  難道我又入錯行了?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不知是“癥狀”減輕了,還是我的心態(tài)變好了,反正感覺適應(yīng)多了。

  “癥狀”總是有的,對于寫作者來說,這是潛伏感染或慢性病,一集中寫作就復(fù)發(fā)或病情加重。

  往好聽了說,這是狀態(tài)、激情和靈感,是五色筆,沒有了,也就江郎才盡了。

  雖說成熟的寫作不能依賴靈感,但是靈感非常重要,是王冠上的明珠。

  靈感之所以稱之為靈感,是因為它有所超越,讓你欣喜和感動。如果一個作品里都沒有讓自己欣喜和感動的東西,遑論打動別人了。

  但是靈感不那么可靠,你不知道它什么時候來,還會不會來,不可把握,不可捉摸。

  就像在多年前的某一段時間,我突然喪失了漱口(學(xué)名“鼓漱”,就是將水含在嘴里,后牙咬緊,利用唇頰部的肌肉運動,發(fā)出“咕?!甭?,使水通過牙縫,達到清潔口腔的目的)的能力,就是不會了,好在對生活影響不大,后來也恢復(fù)了。

  身體的某些功能都不以你自己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又何況精神的東西呢。

  當(dāng)然,最重要的還是心態(tài)。

  甭說“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我連廢寢忘食、夙興夜寐都算不上。

  倘若比起那些“不瘋魔不成佛”的故事,就更不值一提了。

  尼采在他的自傳《瞧,這個人》里說,他37歲的時候,“幾乎伴隨著極度貧血和虛弱出現(xiàn)了超脫和愉快,這種愉快和超脫帶來了《朝霞》這部作品。這部書體現(xiàn)出完全的明朗、愉悅乃至旺盛的精神,它不但與我身體上的極度虛弱同步,甚至與肌體的極度疼痛也同步。我連續(xù)三天三夜備受頭痛和咳痰艱辛的折磨,與此同時,我頭腦卻如辯證家一般清醒,對事情可以進行冷靜透徹的思考,而在健康時,我對這些事情的思考反而沒有進展,不夠敏銳和冷靜。”

  弗洛伊德認為,創(chuàng)作者類似于精神病患者,比如尼采。馬斯洛認為創(chuàng)作是自我實現(xiàn),不過他的看法“語不驚人”,不說也罷。

  蒂索說,文學(xué)工作者身上所有的毛病都是來自頭腦的疲勞,以及身體過于缺乏活動。

  我想后者可能是指,他們沒有管理好自己的身體,如作息規(guī)律、堅持鍛煉等,甚至像杰克·倫敦(1876-1916)那樣不屑于活動:

  人是為了活著,而不是為了存在。我不想浪費我的時間去延長生命,我要好好利用我的時間。

  在這一點上,尼采也有類似觀點,他認為生命就是權(quán)力意志,真正的強者不求自我保存,而求強力,為強力而不惜將生命孤注一擲。他活了56歲,包括精神崩潰后的十一年。

  過去的口號里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看來這兩位是做到了,簡直是把自己的肉身當(dāng)外物——但是,自然限制了他們的肉身,肉身限制了他們的靈魂。

  在這個世界上,要想成就一番事業(yè),非做亡命徒不可,起碼也得是偏執(zhí)狂。

  這大概也是一種內(nèi)卷:清醒的不如酗酒的,酗酒的不如嗑藥的,嗑藥的不如精神有病的。

  我說過,我早起加沒睡好,一天可能就廢了。相形之下,我有些慶幸,因為這起碼說明一點:我嚴重正常。

  如果非要“二極管”似的選邊站的話,我可能更同意另一個極端:伊壁鳩魯認為,人要追求一種靜態(tài)的快樂,這種快樂不是有快樂而是沒痛苦,也就是身心的健康、恬靜和安寧。

  這種觀點,也有咱們的詩詞為證:

  身上無病,心上無事,春鳥便是笙歌。

  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

  身心無掛礙,隨處任方圓。

  ……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延長生命,哪有時間可利用?“頭腦的疲勞”要注意休息,“過于缺乏活動”是一定要避免的。

  我原來一直健身,中間停了一段時間,后來因為要集中寫作,又重新開始。

  這一方面是為了健康,另一方面是為了健壯——精神上都是“文人”了,身體上就別再“文弱”了。古人說,要既能提筆也能上馬;我說,要既能敲鍵盤,也能擼鐵。

  現(xiàn)在,因為紫陌,得健美了——身體上的吸引也要是相互的。

  “人身難得”,肌肉亦難得。高、帥、白、美包括富都可以不勞而獲,而身上的肌肉及其線條,來不得半點虛假,是非下一番功夫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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