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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郊外的小路

第二十四章 大藏家

北京郊外的小路 留半白 4482 2022-09-17 14:59:10

  “那些奢侈品,比如包、表、首飾,都是送貨上門的,店里還沒擺,先讓VIP過一遍。我們也是提升客戶體驗(yàn)。既要滿足需求,又要引導(dǎo)消費(fèi),還要挖掘潛力。”

  萬耀文說收藏品市場,玩的都是熟人生意,他要給他的VIP送貨上門,服務(wù)到家。

  聽他那意思,這人是個“貴族”、上流社會。

  這不就是“大藏家”嗎?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家是什么樣的?我很感興趣,即使算不上心情迫切,至少是懷著一份好奇心。

  萬耀文跟我介紹說,汪老早就財(cái)務(wù)自由了,現(xiàn)在幾個商會、學(xué)會、協(xié)會任職,簡稱社會活動家,閑暇時就搞收藏和釣魚。其實(shí),很多人都是這樣,不是為錢,維持英名不墜,圖個自我實(shí)現(xiàn)。

  天氣更暖和了,陽光都曬人了。

  青春的樹葉嫩綠、飽滿、濃密,與那藍(lán)天白云相映,在微風(fēng)吹拂下翩翩起舞,反射著片片細(xì)碎的金光,并不時發(fā)出輕柔美妙的“沙沙”聲。

  汪老的家在順義的一個別墅區(qū),鄰近一個高爾夫球場,在首都機(jī)場的西側(cè)——這位置不錯,不受飛機(jī)起降噪音的影響。

  這是一座三層的獨(dú)棟別墅,掩映在樹木之中,周圍還有草坪、花木、柵欄。

  進(jìn)得屋內(nèi),穿過玄關(guān),是個大客廳。兩層樓高的挑空,掛著一個大水晶吊燈,四面墻壁都是紋理漂亮的天然大理石,底下是一圈兒沙發(fā),可坐十余人。

  客廳里面又是個客廳,或者叫起居室。

  兩者中間是個埡口。

  上面是一排天窗,陽光充沛。這么大的天窗,倒是適合說亮話。

  地上一半擺著各種花草樹木,有的超過一層樓高。另一半是一個橫著的長方形水池,單人床大小,里面有兩個蘑菇形狀的小噴泉,數(shù)條紅白兩色的大錦鯉悠閑地游來游去。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這水池上有一條漂亮的石板,作為連接客廳和起居室的“橋”。

  起居室又有一圈兒沙發(fā),擠擠也能坐十來個人。

  兩扇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自家的小花園,鐵柵欄外是樹林和草地——這樹上的和地上的、近處的和遠(yuǎn)處的綠色,變幻出明暗、深淺不一的色調(diào),視野開闊,頗有遠(yuǎn)意。

  如果還有什么需要顧慮一下的話,那就是小心《發(fā)條橙》里阿歷克斯那樣的人。

  其實(shí),BJ的治安和富人區(qū)的安保是可以信賴的。當(dāng)然,怕不怕“半夜鬼敲門”就是另一回事了。

  “汪老,氣色不錯,更年輕了。”萬耀文笑著打招呼。

  汪老頭發(fā)灰白,剛修剪過似的,不胖,身板很直,年齡應(yīng)該六十歲往上了,不過確實(shí)不顯老,反而有種上了年紀(jì)的男人特有的氣派,堪稱他這個年齡男人的典范。

  咱們國家沒貴族,那他就像一個適合扮演貴族的演員吧。

  我想起了這么一個說法:中國的演員演農(nóng)民最像,誰演誰像,因?yàn)楣亲永锒际寝r(nóng)民。

  “今年從海南回來得晚了點(diǎn)兒,去年冬天太冷了。這段時間走動的人多,剛清靜清靜,就約了你了。怎么著,也國際化了?”他的聲音渾厚、洪亮——?dú)q月使之渾厚,身份使之洪亮。

  “朋友幫忙。就是他,作家?!?p>  他們說的應(yīng)該是那Logo和海報(bào)的事。

  萬耀文向汪老引見我,并簡單介紹了一下。他的手綿厚、柔軟,不似刻板印象中他這個年紀(jì)的樣子。

  “我們那時候就是這樣,作家都讓寫廣告的給挖過去了?!蓖衾闲χf,眼神炯炯,洞悉一切似的。

  他不盛氣凌人,也沒有有意無意給人一種他在紆尊降貴的感覺,而是自然一副平易謙和樣子,就像根本沒意識到彼此之間有身份地位上的不同似的。

  人們通常認(rèn)為,成功使人傲慢無禮、不仁不義。其實(shí),成功常常使人謙遜、寬容,有時候,失敗反而使人刻薄、偏激。

  “見了您,如沐春風(fēng)……”我不卑不亢地笑著寒暄,并表達(dá)了一些仰慕之情。

  不得不說,那段時間里,讀書、寫作和深沉的思慮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智識上的優(yōu)越感,乃至美妙的幻覺,于是我有了些超越自我的淡定和從容。

  起居室的大茶幾上有個精致的,泛著金屬光澤的石質(zhì)大茶盤,各種茶具一應(yīng)俱全:茶壺、茶海、茶杯、茶濾、茶洗、茶寵、茶葉罐,花插、金蟾、香爐小和尚,禪意十足。另有上下水、電陶爐……

  可以這么說,不論一棟房子的建筑、裝潢、陳列多么西式,有這么一套東西,就知道主人一定是中國人。

  “說來都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了,‘不知老之將至’啊。”汪老感慨道。

  他說他喜歡熱鬧,他講了個杜月笙晚年在香港的故事:當(dāng)時,杜哮喘嚴(yán)重,不能見人,但仍常常大宴賓客,自己在臥室里聽著也高興。

  “您別介啊,我這生意還得您照顧呢,起碼等到我退休??紤]到政策調(diào)整,湊個整,咱再合作三十年。”萬耀文言辭懇切地說。

  “你小子?!蓖衾闲χf。

  “不信你問他。”萬耀文看向我。

  “您見笑,我賣弄一下。美國有個叫霍姆斯的大法官,他是美國最高法院最偉大的大法官之一,一直工作到90歲。他說過一段話:‘男人不會因?yàn)樽兝隙V雇嫠?,男人會因?yàn)橥V雇嫠6兝??!娏四矣X得他這話說得非常有道理。”

  我本來還想講個故事,這位全名叫做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的老同志退休后,有一天在路上看見一個漂亮姑娘,于是感嘆道:“Oh,to be seventy again!”意思是,我要是能回到七十歲就好了。

  我覺得這個故事挺好。但是,我的“年齡、閱歷、地位”都不夠,自己不好意思說那么多話,人家大概也沒工夫聽你說那么多話。

  “說得好!我記下了。”他好像把這句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繼而撫掌大笑,“就憑這兩句話,咱們今天就沒白見面?!?p>  “我看大概是‘男人至死是少年’的意思?!比f耀文也笑著說。

  “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看小說,但是,一看到里面的人結(jié)婚了,‘啪’我就把書扔了,再也不看了。”聊到以前的事,汪老也來了興致。

  我跟萬耀文對看了一下,笑著做心有戚戚狀。

  接下來,大家喝了一會子茶,說了一會子話。聽汪老說話,就像求名人墨寶一樣,人家只要愿意寫,寫什么、寫得好不好都是次要的。

  “東西都帶過來了?”汪老問萬耀文之前看了我一眼。

  “帶過來了。另外選了幾樣,您順便瞧瞧。”

  雖然萬耀文沒示意什么,我還是知趣地回避了一下,畢竟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我跟主人說,想里外轉(zhuǎn)轉(zhuǎn),參觀參觀,得到允許后我就走開了。

  我穿過金魚池去了客廳,背著手欣賞其中的裝修和裝飾:家具、地毯、藝術(shù)品、鋼琴等。

  其中還有個壁爐,但只是個造型,不能生火。

  在西方,壁爐是一種裝飾,一處景觀,象征著主人的身份和品味。屋子里沒有壁爐就像院子里沒有泳池,總感覺少點(diǎn)什么。

  其中最正式者,美國總統(tǒng)在橢圓形辦公室會見來賓時,雙方就坐在里面黑咕隆咚的壁爐前。

  據(jù)說白宮共有28個壁爐,也不知道圖什么許的,意思意思得了,又不指望它取暖、做飯的。

  其中最氣派者,公民凱恩行宮里的壁爐,橋洞似的,直接燒大截兒的圓木——目測需要兩個人抬。

  汪老這“壁爐”里面擺放著兩個煤油燈——民國時期上流社會的工藝裝飾燈具,有“SOCONY 行孚美”字樣。

  黃銅的燈體,質(zhì)地頗似“家傳的霉綠斑斕的銅香爐”,色澤渾厚,包漿自然,舊而不破;玻璃的燈罩,輕薄透亮,完好無損。

  看樣子還能正常使用,也算能提供點(diǎn)兒真火。

  直立電梯的按鈕顯示,這房子還有個B1層。

  你曾從富貴階層落入尋常百姓家的嗎?我想到了那天唐軒說的話。這樣的房子,如果出生的時候沒住進(jìn)來,基本就住不進(jìn)來了;如果從這兒出去了,也基本就回不來了。

  我甚至有點(diǎn)理解他的心情了。

  如果有這么一所房子,同樣真心的一句“我愛你”,一定也別具分量;如果有這么一所房子,或許我也愿意養(yǎng)寵物,甚至愿意為解決生育率下降問題略盡綿薄之力。不然的話,委實(shí)太空蕩了。

  “你知道,汪老為什么回來得晚嗎?”回去的路上,萬耀文心情不錯,看來是有所收獲。

  “不是怕冷嗎,我都凍怕了。去海南過冬多好啊。這國家大了就是好,像那些彈丸小國……”

  “不是,他是為了釣魚。你知道他為什么喜歡上了釣魚嗎?”萬耀文自問自答,“因?yàn)樗×?。?p>  以前,汪老家賓客盈門,恨不得設(shè)流水席。如果哪兒有活動或成立協(xié)會,組織方不跟他打招呼,不邀請他,他就要把人叫過來“語重心長”地教導(dǎo)一番。

  前年,他做了個前列腺的手術(shù)。他一度慨嘆人生無常,世事一場大夢。

  俗話說“吃魚不如取魚樂”,自從喜歡上釣魚之后,他沉迷其中,野釣、夜釣、海釣……

  人也慢慢想開了,覺得總比沒了命好,正好了斷塵緣,一心釣魚,比出家都虔誠。后來,身體和精神都慢慢好起來了。

  在理論上,明朝的陳繼儒在《太平清話》中把釣魚同焚香、禮佛等并列,歸為“一人獨(dú)享之樂”,或可通靈。

  在實(shí)踐上,我們的古人也已臻化境:孤舟蓑笠翁,獨(dú)釣寒江雪。

  要不說還是詩歌偉大,寥寥十個字,勝過千言萬語。

  老外注重科學(xué)實(shí)驗(yàn),研究表明,男人釣魚的時候,大腦頻率處于α波狀態(tài),α波是人類大腦先天具有的,類似嬰兒或動物。這時候的人頭腦清醒、身體輕松、心靈靜寂,可謂忘我、無我之境。

  當(dāng)然,雖說釣魚重在“釣”而不在“魚”,但是,魚——“盲盒”似的不可預(yù)測的獎賞——還是很重要的。畢竟,直鉤釣魚的境界太高,一般人達(dá)不到。

  我估計(jì)這個世界上吸引力僅次于“永動機(jī)”的概念就是“萬能鑰匙”了,如果你用一根鐵絲打開過鎖,那你一定能想象魚上鉤帶給釣者的歡欣愉悅。

  舉個不恰當(dāng)?shù)睦樱蛘呔褤羰忠灿蓄愃聘杏X。

  這歡欣愉悅我可能體會過一次,之所以說“可能”,是因?yàn)槲矣∠笞钌畹牟皇轻炆萧~時的感覺,而是當(dāng)天夜里睡不著覺的情形。

  記得小時候我在河邊釣魚,頭一天釣到了一個巴掌大的鯽魚,很是興奮。夜里睡不著了,滿腦子都是釣魚的事,嫌夜長,盼天亮。

  想象可以帶來十倍的熱情,我甚至有意夜釣,但因?yàn)樘鋸?,也不符合人物性格而作罷。

  想來我的這種心情可能受了迅哥兒“盼望新年”“盼望下雪”,與“十一二歲的少年”閏土一起“裝弶捉小鳥雀”的故事的感染。

  最近又看了一遍《故鄉(xiāng)》,讀到閏土那句“那時是孩子,不懂事”時,不由淚流滿面,久難平復(fù)。進(jìn)而想起汪老那句“說來都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樣的期待和歡欣,迄今為止,不是僅有,但一只手也能數(shù)過來。

  我應(yīng)該是一夜沒怎么睡,第二天很早就自然醒了。那樣的起床后的精力充沛、心情愉悅,迄今為止,不是僅有,但一只手也能數(shù)過來。

  我不是沒見過魚,不是沒抓到過魚,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那樣。一個人能在簡單的事情上獲得如此大的樂趣,確實(shí)讓人感喟。

  第二天,我釣到了兩條稍小些的魚,也很高興,但程度有所下降。第三天又去,沒有收獲。之后就作罷了。以后也再沒釣過魚。

  基于上面的情形,“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這句話讓我有些惶恐,難道我是個無深情的人?

  不過,也有可能,他們只是“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一個人長期耽溺于一樣?xùn)|西,那他得多空虛,多無聊啊,這不是變相地承認(rèn)自己心理有問題嗎?

  還有一種說法,精力好的人才有深情。這么說,我是精力不好,所以才無深情?

  從精神分析上說,深情地他戀,同時也是深情地自戀,戀著自己和自己的那份愛,為自己感動,想象著更好的自我。這么說,我不是個自戀的人?

  當(dāng)然,別人的用情之深、之久,不能以我畫線。

  話說回來,深情,或者說愛,是一種稟賦,一種能力,也是一種緣分,一種幸運(yùn)。

  那種愛的感覺,有的人在父母身上體會到了,有的人在戀人身上體會到了,有的人在子女身上體會到了(比較常說的是,父親對女兒的感情),有的人在寵物身上體會到了,有的人在自己的“癖”上體會到了……有的人,一輩子都沒體會過。

  “你知道誰給他推薦的釣魚嗎?我!”

  “你也陪他釣過魚吧,也迷上了嗎?”

  “我還好,還早,還早。”

  我跟萬耀文大概講了下那個美國大法官的故事,然后心有余悸告訴他,我本來想在汪老家講的。

  “哎喲我操,幸虧沒講。”萬耀文也覺得挺險(xiǎn),笑著說,“不過,現(xiàn)在好多了,要是之前,他非把咱倆攆出來不可?!院蟀桑蛘呶医杌ǐI(xiàn)佛,自己講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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