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愛是無形的加害5
回到劇組的這幾天的戲份安排的很緊，而且多是情緒爆發(fā)的情節(jié)，對演員的消耗很大。由于是陪跑到結(jié)局的配角，即使后面沒什么戲份，也要和主角一同殺青。
最耗力的戲份是女配知道男朋友犧牲的時候。就是晨雨曦一開始曾靠舒適區(qū)而入選的相關(guān)戲份。
情緒的轉(zhuǎn)變和爆發(fā)，她意外處理的很不錯，被導(dǎo)演和副導(dǎo)連夸了好幾遍。但周圍人進狀態(tài)比較晚，好幾次都沒接住戲，所以拍攝效果不佳，連帶著重拍了好幾條。這對晨雨曦來說是很大的情緒消耗，等一條順過時，她已經(jīng)因為接連不斷哭戲而控制不住哭得全身發(fā)抖了。
而且最近幾場都是相似情緒的戲份。她也不可抑制的被角色人物的情緒所影響，陷入了同樣愛人離去的悲痛中，即使她一次戀愛也沒談過。
意外進入了人物內(nèi)心后，晨雨曦才覺得曾經(jīng)她試戲時的表演是多么淺顯而虛假。那只浮在最表面的沒有內(nèi)涵的表演，究竟是怎么入的導(dǎo)演的眼。而一旦當(dāng)當(dāng)一個情緒敏感的人開始入戲，就越發(fā)難走出來了。她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悲傷，在片場話少了很多，沒戲的大部分時候就躲在酒店一邊背臺詞一邊哭。連著之前剛生出來的希望，也被吞天的悲傷所擠壓不見了?？吹昧ず苁侵保徒衼砹税缀?。
然后就出現(xiàn)了她一邊哭著背臺詞，白寒翎和柳瑜一邊安慰開導(dǎo)她的場景。連軸轉(zhuǎn)了一天，白寒翎剛處理了幾個病例，又坐了幾個小時飛機接著勸導(dǎo)了幾個小時，然后就累的在沙發(fā)上昏過去了。
剛拍完武替戲份的齊凌回來看到了場景就是柳瑜迷糊的睡在客廳的地上，沙發(fā)上也躺著閉目養(yǎng)神的男人，桌子上東西散漫著啤酒，外賣以及病歷本。
一時驚的說不出話，半晌才蹦出句。
“這是發(fā)生啥了？”
最后她在房間自帶的小陽臺上找到了獨自emo的晨雨曦。齊凌順了聽客廳的啤酒在晨雨曦身旁坐下?？粗倥t腫的眼睛，她糾結(jié)了半天選擇不過問而是盡量平淡地開口。
“大小姐在看什么？”
她沒有追問少女所傷心的，只是想平和的聊聊天。目光隨晨雨曦望向遠方，劇組定的酒店靠海，窗外是暮色下輪廓模糊的海岸，看不清昏暗的海平面，只有街邊一條路燈連成的銀線。
“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么？”
齊凌打開啤酒抿了一口。
“很多啊……海浪，黑夜的喧囂，還有路燈，也在說話啊?！?p> “那是還怪吵嘞，嘰里呱啦的，很多聲音呢?！?p> 齊凌爽朗一笑。
她明亮的眼睛盯著晨雨曦，又轉(zhuǎn)而望向窗外。
“別介意哦，大家晚上下了班都忙著拉呱呢，誰上一天的班都煩啊，吵也別見怪昂。”
“……嘿嘿。”
她語氣詼諧把晨雨曦逗笑了。
“那你呢，你上班也煩嗎？”
“那到?jīng)]有，如果指當(dāng)保鏢的話，其實還挺清閑的。當(dāng)武替就是稍微累點?！?p> “當(dāng)武替工資多少??？”
晨雨曦很好奇多少的工資吸引齊凌去干這樣的工作。
“三四百一天，挺高的呢。”
齊凌昂頭笑笑，灌下一大口啤酒。
晨雨曦沒說話，只是笑著望齊凌。
齊凌以為晨雨曦想喝啤酒，遞過去，晨雨曦搖搖頭又推回來。
“那挺好的，我看你干的還挺開心的?！?p> “說實話你不介意我接私活，我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饼R凌憨厚地笑著。
“不介意，你要是成天看著我，我才不自在呢?！?p> “嘿嘿，就算我成天看著你，也因為那是我的本職工作?！?p> 兩人干坐著沉默了片刻后，齊凌眉眼彎彎的開口。
“大小姐，給你說昂……大家群演私底下夸你漂亮來著，說你又漂亮，戲又好，還沒架子，肯定能紅?！?p> 齊凌停頓了一下，歡喜的神情帶著一絲驕傲。
晨雨曦心里竄上一絲喜悅，但很快消逝，只是無措的望向遠方，濃厚的情緒在她眼中散開。
“……但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干這一行，家里人應(yīng)該也不會讓我真正進圈子，不過確實是很新奇的體驗，但以后大概率也不會再接觸這些?！?p> “為什么？你很適合吃這碗飯啊。當(dāng)初見到你的時候，我一下就明白為什么給我們開這么高工資了，真的，我以為你是什么童星呢?！?p> “……母親在的時候，確實帶我在公眾面前露過面，但童星遠遠談不上。我倒沒覺得我適合吃這碗飯……演員的要求可沒有皮囊這么淺顯，顏值，身材，臺詞，演技，德才兼?zhèn)洳拍艹蔀橐粋€好的演員。可有的時候我連表情的控制不住，也控制不住情緒，臉也一般，身材也平平……”
“好了，別再凡爾賽了，你已經(jīng)傷害到我這個普通人了……但世事未定的時候，你要看自己是璞玉，而不是頑石。明明已經(jīng)夠好了好，為什么要因為小小的缺陷而否定全部呢?！?p> 齊凌打斷晨雨曦漫延而出的自卑，她不明白那些值得驕傲的資本，怎么成了眼前人所蒙之塵。
晨雨曦不想再想自己的未來，那些不由她掌控的東西去深入思索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她轉(zhuǎn)頭將問題拋給了旁邊人。
“齊凌，現(xiàn)在的這一切你滿足嗎？”
“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一個月六萬的工資，又包吃住，還有假能回家看看，這種生活要我以前想都不敢想。小瑜可羨慕了，她說她恨不得之前去學(xué)武。其實年輕的時候啊，很愛做夢，總覺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但多和現(xiàn)實交交手就會明白，年少的夢真的醒的很快。平淡一些也沒什么不好的，不是所有人都要光鮮亮麗，一輩子能和家人健康平安的生活就夠了?！?p> 齊凌眉眼溫和，可那笑容和往日的不同，不再是憨厚爽朗的，而是一種對過去釋懷后慶幸又無奈的笑。
齊凌不是一個貪心的人，她活在當(dāng)下，所以好像一直很快樂，就和白寒翎常說教晨雨曦的一樣，擁有過就已然最好，過去一旦過去就不值得懷念，活在過去的人沒有未來。
晨雨曦看著她，妄圖從她的眼中翻找出些悲傷的痕跡，但搜尋無果，只找到了釋然和慶幸。
于是又開口問。
“齊凌，你愛你的工作嗎？”
齊凌一愣，不明白晨雨曦為什么突然這么問，沉默片刻后神情認真地開口回答她。
“……我覺得熱愛始終難以與工作掛鉤，說愛太假，說不愛又太絕對，這是很矛盾的。就像熱愛和合適往往并不相通。我尊重并且珍視我的工作，所以無論是格斗，武替還是整天繞著你這個小姑娘轉(zhuǎn)，我都是覺得是好的，它們在我眼里都是一樣的。我能靠我的能力給家里掙錢，養(yǎng)活一家人，我就心滿意足了。平淡之前的輝煌是短暫的，眨眼即逝。而苦難和平淡才是長久的。我打比賽的時候家里沒有一個人支持我，他們長久生活在平淡的生活里，對于危險和挫折更是敏感。比起榮耀，他們更在意我的安危。但有時候家人的愛就是束縛，只想讓人逃避。所以正值年少的我，視而不見。后來父親被查胃癌晚期，我才發(fā)現(xiàn)實在是太晚了，我想和他們親近已經(jīng)太晚了些。那些批評，爭執(zhí)，甚至關(guān)心他都已經(jīng)無法開口了。后來我把攢的的獎金都花了個差不多，但依然沒有讓他的痛苦減少些，也沒有挽回我們岌岌可危的關(guān)系。他遺留的信上說，我是他的驕傲，可那個犟老頭在世的時候可沒有夸過我一句……人啊，總是傷害后才彌補，追悔的時候痛心疾首。送走父親后，妹妹又被查出白血病，家里的天就真的塌了。自由搏擊不穩(wěn)定的收入，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無法再為支撐我家的生活。我的事業(yè)一落千丈，后來思考了很久，我最終選擇放棄職業(yè)賽道。失業(yè)迷茫了一段時間，最后才輾轉(zhuǎn)得到機會成了你的保鏢，家里才漸漸好轉(zhuǎn)，一切都能正常運行。說起來，我倒是挺幸運的，至少我吹過年少的風(fēng)，卻沒有醉死在陽光中，也沒沉淪在黑夜中。我想這樣的人生應(yīng)該還不是很糟糕，有起有落，長久平淡，挺好的，我很感恩。”
齊凌少見的吐露心聲，洋洋灑灑地說了許多。
能平淡說出苦難的人，已然放下。
晨雨曦呆呆地看著她，找不到什么話接上，便一直沉默著。她不能理解，也做不到，因為她們不是一類人。
齊凌咧嘴笑了，揉了揉晨雨曦的頭發(fā)。
“大小姐啊，在這個世界上，苦難是不可避免的，不能因一時的落魄，就將所有不幸背負著在自己身上。人啊，如果一直緊繃著，壓力一旦積累，便會斷弦。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總有新的要來。如果心里被過去的占據(jù)太多，當(dāng)新的來了，就沒有地方停留了?！?p> 晨雨曦安靜聽完她的話，若有所思地望向遠方。
一聽啤酒喝完，齊凌安逸地舒出一口氣。她閑適地后仰，想靠在椅背上，但動作牽連起身上的傷，她疼得嘶嘶吸氣。
“怎么了？”
“好久不動，突然這樣高強度，應(yīng)該是肌肉拉傷了?！?p> “哦，你等等，把手機借我一下?！?p> 齊凌稀里糊涂的把手機遞過去，看著晨雨曦一頓操作。
“網(wǎng)上說冰敷，按摩，涂抹活血化瘀的藥?！?p> 說完晨雨曦就一溜煙跑不見了。
“唉，去哪？”
齊凌呆呆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
過了幾分鐘，晨雨曦抱著一堆東西回來了。
“冰箱里的冰啤酒，先別喝，先在拉傷的地方敷一敷?！?p> 晨雨曦遞給她一聽冰啤酒。
齊凌乖乖照做，冰敷一會后，晨雨曦輕輕給齊凌按了按肩頸。
“衣服拉下來點。”
齊凌聽話的把T恤往下扯了些。晨雨曦湊近給她在傷處涂了藥。
“哪來的藥？”
齊凌語氣里帶點零星的鼻音，不知道為什么她有點想哭，明明這點小傷和從前一場比賽后的情況根本無法相比。
“柳瑜每次出來都會把藥帶全，我在她藥箱里找到的?！?p> “真是受寵若驚，讓小老板給我涂藥感覺要夭壽了?！?p> “我到?jīng)]看出你多不好意思，倒是看你還怪享受的?！?p> “手法很好，當(dāng)然享受?！饼R凌嘿嘿一笑。
“之前練跆拳道的時候就很容易受傷，俱樂部里的人幫忙按摩多多少少還記得一些，而且我還特地嚴謹在你手機上向郁閑烯請教了按摩的要領(lǐng)。給，睡前貼個膏藥就行了。主要還是休息，我說你干替身也別那么緊，回來真?zhèn)搅耍嗖恢?。?p> “沒事，跟劇組簽了安全保險了，人家負責(zé)的?！?p> “唉，真是……我勸也勸了。其他的看你自己?！背坑觋仄财沧欤D(zhuǎn)頭望向別處。
“放心，我有底的，不會讓自己出事的……說實話，你們和我想象的有錢人家的孩子全然不同?！?p> “人就是要不斷打破刻板印象的。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晨雨曦倒是不怎么想知道齊凌想象中她們的形象，因為反正不會是什么好角色。
“對，大小姐說的對?！?p> 齊凌又拿了聽冰啤酒，遞給了晨雨曦。
晨雨曦擺擺頭，示意她不喝。
“敷敷眼，會好受些……大小姐晚安?！饼R凌拿毛巾包裹住啤酒塞進晨雨曦懷里，轉(zhuǎn)頭帶上門就走了。
晨雨曦看著關(guān)上的門又看著懷里的啤酒，輕輕笑了。
有人黑夜徘徊，有人舉燈前行，遇見后，便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