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4-目光
“周考”，這是長濱一中的短期階段檢測，正如其名，每周一次。
高一年級一共四十個班，其中五個，是重點班。周考是只針對于重點班而設(shè)計的考試，本著快捷而有效的原則，一次兩個半小時，題量少，但都是極其重視思維的“壓軸題”，拔尖用的。
由于試卷量少，題量也不多，所以當天就能批卷完成，同時貼出這五個重點班共二百五十余人的分數(shù)及年級位次。
效率一向是長濱的優(yōu)勢。
我曾說過，我一般的班級位次只能處于十幾名，放到所有重點班的學生中，就差不多是六十余名。
我們班總體成績較優(yōu)，是因為沒有真正的差生，就算是班級倒數(shù)第一，也是前一百五十名。
但是，問題就也能很輕易的看出來。
大多都是中上游的中檔生，所以為了平衡，我們班并沒有所謂的“尖子生”。
以白鹿子為例，作為班上的前五名，在這二百五十余人中，也只能排到第三十名。
——這應(yīng)該是她請家教的原因吧。
不過由于昨天的賭氣，不知道她這回能不能考好。
我的成績？現(xiàn)在不重要。
我仍沒有興趣去和其他人對答案，一個人坐在窗邊。
等成績發(fā)布，就都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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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午的第二個課間，公告欄上貼上了那兩張大白紙。
那里的人群從衛(wèi)生間里遠望都能看到，他們沖上前去，跳動著，擁擠著，好不熱鬧。
你問我為什么要在衛(wèi)生間里，而不去搶著看成績？
因為根本擠不到那里。
你問我為什么要在衛(wèi)生間里？
因為這里現(xiàn)在沒什么人。
而為什么我要在沒什么人的地方待著，答案很快就會是顯而易見的。
啊，上課鈴響了。
趕快混在人群里回到教室。
這樣，就不會有很多人能注意到我。
但在走進教室門的那一刻，出現(xiàn)的異樣還是讓我有些緊張。
已經(jīng)進入了教室的同學的眼中，出現(xiàn)了以前從來都沒有的向我刺來的目光。
沒什么，繼續(xù)在教室里做那個陰沉的荷洛伊就好。
我坐回到我的座位上，準備上課。
仍然感覺有幾雙眼睛在注視著我。
這就是如芒在背的感覺嗎……好奇怪。
荷洛伊，不要去管他們，再說，這也是你自作自受。
閉上雙眼，就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耳邊傳來的低語無法屏蔽。
“……這次第一竟然不是褚彌空?！?p> “啊，是那個叫荷……什么的?！?p> “欸，平時都沒看他怎么學習的，而且存在感那么低，怎么是他啊……”
“那么陰暗……不會是耍了什么小手段吧……”
“作弊了吧……”
“……”
這樣的氣氛，如同籠罩在教室上空的陰云，壓抑而又無法散去。
你應(yīng)該料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了吧。
明明料到了，為什么還要這樣做？
因為那一時的賭氣？
就因為你不想讓你的學生小看你？
那么沖動，值得嗎？
隨著上課，低語漸漸地消失，但那在我背上的芒刺仍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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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響。
老師離開教室。
帶著各種心情的視線重新交匯在我身上。
崇拜。
驚訝。
不解。
羨慕。
嫉妒。
憎惡。
雖說從上高中開始，就存在這樣的視線，也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
不過帶有如此豐富的情感，我還是第一次見。
和之前一樣，無視，就好了。
我還是那個古怪的荷洛伊。
繼續(xù)做我自己，不要去妨礙任何人。
“啊，荷洛伊?！?p> “啊，你好?！?p> 思緒突然被打斷。
我抬起頭，是褚彌空同學。
班上的第一，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他，有時會被白鹿子反超，不過總體上學習成績要優(yōu)秀一點。
也是個班級的焦點，被稱為和白鹿子并列的“校草”。
他來找我的意圖……不大清楚。
“祝賀你啊。”
他的笑燦爛而陽光，這幾乎是他開朗的代名詞。
應(yīng)該是真心來祝賀的。
“啊，謝謝……不過是為什么？”
“哦，對了，人太多了，荷同學你應(yīng)該還沒去看成績吧?！?p> “是的?！?p> 他眨了眨眼，對話的音量降低到耳語水平。
“你是全班第一，年級第三?！?p> “……非常感謝你能告訴我這樣的消息?！?p> “還是挺顯眼的，下次繼續(xù)加油啊，有希望拿年級第一的?！?p> “還請多多指教了?！?p> 他揮了揮手，離開了我的座位。
一向是他友善的風格。
對于他的鼓勵，真是很感謝。
不過，本來我就已經(jīng)成為了班上話題的中心，再加上他的來訪，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多。
“為什么要讓褚彌空對他點頭哈腰啊……”
“有什么不能拿在臺面上說嗎？還說悄悄話……”
他的善意好像幫了倒忙。
他們帶著刺的目光，仍在，而且越來越多。
我的存在，已經(jīng)影響到了他們心情。
所以，在這里，我是多余的。
現(xiàn)在知道我為什么要躲在衛(wèi)生間里了嗎？
這里不是很適合再待下去了。
那就逃吧。
就當我準備站起來走出教室時，我的座位上出現(xiàn)了另一個來客。
……是白鹿子。
來這里干什么？
我頓時無法回答。
“荷同學，這次的數(shù)學試卷，最后一題我問了好多人，都不是很有想法，所以想請教一下你?！?p> 是平日里在她班上的溫柔聲音，而且此時可以聽出來故意放大了分貝，幾乎是吸引了班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哦，好的?！?p> 如同木偶一般被無形的線操控著，我應(yīng)答著她的話。
你在干什么啊，白鹿子……
“就像你平時做家教的那樣，給我講一遍，就好。不要管其他人?！?p> 她又輕輕地在我耳邊說出了這句話。
夾雜著溫熱的呼吸，牽動著我的觸覺。
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才熟悉。
真是的，多管閑事。
“嗯……這道題呢，主要是思維難度有點大，這樣做輔助線……”
她在旁邊，聽的很認真，時時配合著我的講解，更加留意著班上其他人的表現(xiàn)。
不知道是為什么，我此時能冷靜地講下去。
是因為再一次全身心投入到了教師的工作中嗎？
好陌生，這是我在這間教室里，第一次以這樣的身份存在。
“雖然不是特意講給所有人?！?p> ——這樣的想法閃過我的腦中。
繼續(xù)跟上她的思路吧，不要去想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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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謝謝，全部明白了?！?p> “不客氣，能這么快理解也是真的很厲害?！?p> 五分鐘的講題，讓我真正明白了“度日如年”的含義。
我長出一口氣，合上了卷子。
“我看好像全班就荷同學做出了這道題呢，還能講得這么清晰，應(yīng)該刷了很多題才能達到這樣的地步吧?！?p> “也沒什么，只是做了一些很有代表性的題目然后歸納總結(jié)方法，只不過是老師平時在強調(diào)的方法，認真照做罷了?！?p> 與在班上的白鹿子交談?wù)媸莿e扭……
只能順著她的話頭說下去，一點都不自然。
“哦，好端正的學習態(tài)度啊，在一旁看著也能感覺到認真呢?！?p> “謝謝您的認可與支持?！?p> 我用平時應(yīng)對家長的官腔來表示感謝。
不過，“在一旁看著”，對那些人來說，感覺到的我，不可能是認真的吧。
“那就到這里吧，打擾了?！?p> “沒關(guān)系的?！?p> 她離開了這里，又留下了我一個人。
順便帶走了令我壓抑的氣氛，與耳邊細碎不絕的低語。
這樣的所作所為，我明白她在做什么。
她在與先前向我投來的所有視線為敵。
她在一點一點地扼殺那該死的看不見的東西。
那東西，是我早已經(jīng)無法忍受，不得已才無視的。
不去逃避，而是親手將其消滅——這是白鹿子的做法。
慚愧吧，她還是為了別人的事情這樣做的。
而我卻永遠都無法做到這一點。
“完美存在”，果然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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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說的也太過分了！”
到了白家，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沒什么，像我這樣的人突然考了這么好，他們那樣想也是理所當然?！?p> “‘理所當然’？！你自己憑實力考的第一，他們在那瞎猜，說的話還那么難聽，這還理所當然的話，你是不是腦子也不正常？”
“你難道就那么相信我真的是憑自己考的第一？”
“那可不？你教的那么好，才考班上十幾名，那才不正常?！?p> 她此時漲紅了臉，呼吸也變得急促，胸口起伏著。
班上的人估計怎么也不會想到白鹿子也會有這樣的一面吧。
“……你生氣了？”
“啊，有一點?！?p> 她別過嘴，眼睛看向別處。
“我是在生自己的氣?！?p> “為什么？”
她趴在桌上，嘆了口氣。
“你故意不考這么高，就是為了避免他們說的那些話吧?！?p> “嗯……是的。”
“要不是我說你多管別人閑事做家教，你也就不會去給我證明你可以考第一，別人也就不會怎么說你了?！?p> “這件事與你無關(guān)?！?p> 我皺起眉頭。
“只不過是我該死的好勝心戰(zhàn)勝了理智，釀成了今天的烏煙瘴氣。如果不是你那時候來幫我，我估計根本不可能在班上待下去了?！?p> 作為焦點，她輕易地將全班同學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題目上。
看似我只是講給了白鹿子，實際上所有人都在聽。
所有人都在聽，所有人也就都能夠知道我的清白了。
“今天，真的非常感謝。那樣的方法，我不可能想得出來?！?p> “沒有，那只不過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彌補一下自己的過錯——畢竟，是因為我才會出現(xiàn)那么多煩人的傳言吧。”她小聲嘟噥著。
“要消除那樣的話，只需要讓他們知道你是有實力的人，所以，我要向他們證明，你這個第一當之無愧?！?p> “唔……”
從她的嘴里說出的這句話殺傷力好大……
感覺到我的臉頰在發(fā)燙。
我曾說過，我對學生及學生家長的稱贊毫無抵抗力。
更何況是如此高的評價……
“不要……那樣說?！?p> “不愿意？”
“是不適應(yīng)?！?p> 要知道，被你這樣極其可愛的女生夸贊（雖然是無意間的），可是無數(shù)人的夢想。這樣的贊譽，不應(yīng)該放在我這個毫無光鮮的人身上的。
“我說，荷洛伊?！?p> 她突然面向我。
“怎么了？”
“你為什么要為了一句話而這樣做——放棄你自己的搭建的庇護所？”
“不是都說了嗎？是我一時沖動，好勝心使然。如果要深究的話……”
我深吸了一口氣。
“總不可能讓一個全班第十幾名來輔導一名全班前五的學霸吧。配不上的?！?p> “你又不是真考了十幾名，不都是故意錯了幾道題，裝出來的嗎？”
“不考這一次第一，又怎么證明不是在吹牛呢？”
“也是……”
“對吧？”
她點了點頭。
“不過看成績排名時看到你是年級第三，還是吃了一驚。你可是我們班目前為止成績最好的了?！?p> “你這次呢？考得怎么樣？”
“在褚彌空后面，全班第三——哈，我也是第三，雖然是班上的?！?p> “真巧呢……”
我把書包打開，拿出教案。
“好了，考試已經(jīng)結(jié)束，今天還是有課時的，如果不想讓錢白交，或是不想讓令堂回來看見我們沒在學習，就趕快開始吧。今天在教室里講的，都只是那道題的皮毛，拓展的東西，都還遠著呢。把你的卷子拿出來！”
“好！”
那富有活力的一聲應(yīng)答，把沉悶一掃而空。
看著她臉上興沖沖的表情，我好像理解了幾分他們對白鹿子的評價了。
在這樣的地方，確實很可愛啊。
----------番外----------
?。ㄟ@節(jié)好像有點短，那就追加個番外吧awa）
“荷洛伊，你的數(shù)學卷子，能借我改個錯嗎？”
“嗯?！蔽覍⑵溥f了過去。
“謝謝?！?p> 她翻看了兩下，突然停了下來盯著一個地方。
“喂，姓荷的，你這里……”
她湊了過來，給我指了指那里。
那是這張卷子上唯一的錯誤。
“嗯，錯了?！?p> “哈？！”
她驚訝地叫了出來，引得一旁的白太太嚇了一跳。
“你小聲點，到底怎么了？”
“我還要問你呢，你錯的這個，是計算啊?！?p> “……是啊?！?p> “前面的過程都和標準過程差不多，最后一步，15+42=47？”
“對啊，所以錯了啊?！?p> “怎么可能……哦，我知道了?！?p> 她的目光平靜了下來。
啊，被發(fā)現(xiàn)了……
“你故意的是吧？”
“……是啊?！?p> “做對了壓軸題，然后故意錯了計算，沒拿滿分，頗有一點諷刺的味道呢……”
“那怎么辦，我要是全對，那豈不是更危險？”
“那也選個有技術(shù)含量點兒的錯誤?。∵@一眼就能看得出來?！?p> “反正除了你也沒人看我卷子，這種地方?jīng)]必要防著?！?p> “呃唔……確實?！?p> 我露出苦笑。
“其他的科目也故意錯了一兩道？”
“一點點吧?？偣膊畈欢喙室馍倏剂恕肿笥??！?p> “十分左右……等等，你要是加上十分……”
她的目光突然帶上了驚異。
然后鼓起臉，揮動著纖細的雙臂與小小的拳頭向我沖來。
“哎哎哎，你干什么??？”
“加上十分……可就比年級第一——還要高了六分??！”
“……你們沒事吧？”
在廚房里做飯的白母聽到動靜，探出了頭。
白鹿子指著我。
“這貨考了年級第一，然后故意送了十分，還是年級第三！”
“那確實該打?！?p> 白母輕快地笑笑，推回到了廚房。
“喂，什么叫‘這貨’，而且很疼啊喂?！?p> 我用胳膊抵擋著她造不成什么傷害的攻擊，說出與實際不符的感受。
近距離地看著她笨拙的動作，不由得會笑出來。
“好了好了我錯了總行了吧？”
“不行！”
“不接受認錯，那要怎么辦才好啊，小兔崽子？”
“滾啊，憑這樣的稱呼，就更不接受了！”
“傻*?！?p> “智*?！?p> --------------------
鬧劇結(jié)束，繼續(xù)上課，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
講完考試中的錯題，我們靠在各自的椅背上。
“如果我這次要是真的考了年級第一，那你也沒什么方法救得了我吧?！?p> 我把教案合起來，對她說。
“唔……總有方法的?！?p> “我也沒法欠你一個在將近兩千人面前救我的人情。”
“但是……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考了一次年級第三了吧，下一次考第一也不會有人覺得不對?！?p> 我搖了搖頭。
“……其實也不怎么想?！?p> “為什么？”
“不太喜歡把自己的名字掛的那么高?！?p> 坐在面前的白鹿子，此時正望向窗外。
“——除了一個時候?！?p> “是什么呢？”
“有人期待我站在那個地方的時候?！?p> 我轉(zhuǎn)過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我只是，不想辜負別人對我的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