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厲令人心悸的哀嚎,出自一頭畜牲的嘴里。
它大滴大滴的流下晶瑩淚珠,流過如巖石般質感的胸腹,順著毛茸茸的皮毛滑落到地上。
這些水珠在地上濺起細微塵埃,又隨風飄散。
好像那畜牲面前正前仆后繼涌上去,不斷供被包圍在中心的男人殺伐取樂的,同類一樣。
轉瞬即逝。
卑微而渺小,于這廣闊天地間無足輕重,留不下一絲痕跡。
哪怕它們生得再怪異,長相面貌再丑陋乃至可怕恐怖扭曲,畸形。
可可怕恐怖、面容非人、身形獸類雜混,這些聽上去就讓人發(fā)怵的詞匯,一旦失去了它們自己本身,生命,那便什么也不是了。
不如街邊一只過街老鼠踩死來的重要半分。
因此恐慌,所以悲傷。
禽獸落淚,哭泣,悲鳴。
不僅僅是為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感到悲傷,亦是為眼前正在發(fā)生的人間慘劇,悲傷。
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乏悲傷,因為每天世間都會發(fā)生慘劇,或妻離子散或家破人亡,但卻從未見過悲傷如此之重的悲傷。
悲傷到極致,悲傷到最終,悲傷到連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么東西?
悲哀而絕望的悲傷。
這就是這頭禽獸現(xiàn)在的真實寫照。
不管它是不是禽獸。
皆是它內心的獨白。
悲傷,只有淚水才能表達它內心深處所承受的一切。
它只是想要流下眼淚,想要哭泣。
它只想要快點結束掉這一切,它只想要快點結束掉面前發(fā)生的一切。
這是它心底深處所傳遞的信息,這一刻超過了原始本能對大腦及身體的支配,行動。
但是它的悲傷與絕望,并不能夠影響到男人。
那廣場中心處,那散發(fā)著殺氣全身滿是殺意動作無不是殺戮的男人。
周盡歡依舊在不停的揮舞著雙拳,重重打出,像砸出兩柄大鐵錘,將他前后左右那些向他靠近的人兵,一個個的擊殺,一個個的收割掉它們的經驗值。
他的臉上帶著愉悅到極致的笑意,他仿佛在享受著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一件事,事實上也就是是他最喜愛做的事情。
他要將這個世界上最美妙最珍貴的物品,全部奪走,然后一點一點的撕碎它,再一點一點的吃進肚子里。
心臟劇烈跳動著,他正處于最巔峰的狀態(tài),他的血液正在沸騰著,他的肌肉正在蠕動著,他的神經正在緊繃著,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叫囂著:殺戮吧!殺戮吧!
而不遠處,一頭本該沉浸于暴力與獵殺的惡獸卻停戈嗚咽,哀傷的一瞬也試圖打破自身先天的桎梏,作為殺戮兵器的極限,它慢慢思考了起來。
究竟為何要爭斗?
為何要殘忍?
為何要殺戮?
——在這一點上,它竟比周盡歡更加的要像人,是人一點。
或許它的身份仍是禽獸,牲畜。
可有人活的禽獸都不如。
他們,他,總是不當人的時候會做出比禽獸更禽獸的事,只不過披著一張人的皮,看上去比較似人,而已。
好比現(xiàn)在,那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全身宛若浸泡過鮮血的泥沼,整個人便像從血漿里撈起來,他的衣服早已被血液染透,手掌腳踝處甚至還有幾塊血肉粘連在那兒,猙獰而恐怖,讓人不寒而栗。
怪物笑了笑,腳下腳邊堆積了數(shù)不清的尸首,鮮血流淌,匯聚成河,腥臭味充斥在這方空間中久久未曾散去。
有的是被他一拳打進腦殼里,連帶著眼球粘著一些粉嫩的神經體飛出來而死的。
有的是死于他用腿把一顆大好頭顱踢進了腔子里,活生生悶死的。
更有的是在他一劍下斬斷四手五腳,而后直接塞進了原主人嘴巴里,捅了個血泉噴涌。
更多的是,碰上了收尾清場時的劍光。
劍光!
反反復復紛紛密密天羅地蓋,如三月春雨
細密而綿延,不斷的沖刷著每一寸土地,兼土地上的每一位生靈。
萬千銀絲化作皎潔的一縷縷流水清光,做出了最完美的清理工作。
呈交給他的主人一副完美的畫卷。
尸山血海。
真是一頭武功高強的禽獸??!
披著人皮的禽獸,周盡歡發(fā)話了,得意洋洋的,很有成就感的對著另一頭重新縮回角落里的孫山,說道:
“出來吧,道路‘清’的很通暢,可以繼續(xù)走了?!?p> 孫山緩步走出,沿著一層有些滑膩血漿覆蓋其上的地面一步一步走向他,頭低的很深,腰彎的很曲,嘴抿的很緊,且絕不抬頭。
抬頭直視那個男人的眼睛。
周盡歡的一雙染有猩色赤紅無比,明顯殺急了眼的瞳眸。
眼眸之中閃爍著的兇芒如野狼饑腸轆轆,嗜血欲進食的兇光在眼眶中跳躍,眼見一時半刻不能平息。
他還沒有殺飽。
所以周盡歡沒等孫山跟上,即再次起行,風風火火的往廣場深處走去,略過了那頭唯一幸免于難的畜牲,直奔下一個目標。
魔宮大殿的更里面,那座放滿各種武功典籍秘技心法的王家武庫。
也只有那個,方能徹底澆滅他心中的性焰,澆熄他內心的殺戮欲望。
一頭禽獸的欲望,只需要一個引線就會點燃。
以及往往它們的暴力與性皆是勾連在一起的。
有性必有殺,有殺必隨性。
獨獨剩下一頭渾身布滿鱗片的禽獸,怔怔發(fā)愣帶帶流淚,在空蕩蕩猶如地獄臨世的血肉廣場上。
孤單,活如死。
“死有時候好過某一種活,生不如死的活?!痹斐蛇@一慘劇發(fā)生的元兇,穿過了廣場,脫掉了一身盡染血腥的白袍,頂著赤裸的上半身,輕松說到。
行走的兩邊逐漸出現(xiàn)一些窄小的房屋與雜草,那些雜草長在了人行走的小道里,生在了房檐房頂房角處,幾乎哪處都能看到它青青旺盛的身影。
而在房屋里,還有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洞窟,這些洞窟,有些是人造的,有些是荒廢久后動物新建的巢穴。
“死亡與生不如死,短暫的痛苦和漫長的煎熬,你要選擇的話,會選哪種?”
路途的距離仍有一段,于是周盡歡問起了一旁的孫山,算是打發(fā)時間。
孫山低著頭,一語不發(fā)。
他不回,周盡歡聊天吹屁的興致一點沒減,仍舊繼續(xù)說道:
“你知道嗎?我很少對人類產生憐憫之心,但是我現(xiàn)在很同情你?!?p> 他說著,突然頓住,轉頭盯著孫山,嘴角揚起,腳步卻不止:
“我并不同情你的悲哀,因為悲哀太多,見多了不新鮮。
我同情你面對悲哀時的態(tài)度,你敢于去同悲哀的命運搏斗,而命運不容你掙扎,因此,你不得不屈辱的去面對,去承擔,去接受,你不得不去享受那種悲涼,享受那種痛苦,享受那種悲哀,你不能怨天尤人,不能抱怨命運,不能恨命運,只能將命運變成自己的?!?p>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亢:
“那么,是誰造成你這樣悲涼悲哀悲傷的命運出現(xiàn)呢?
是誰呢?
你又在跟誰點頭哈腰,卑躬屈膝,強隱忍謀大計呢?”
無情的話語有如一把尖刀刺破孫山胸膛里最柔軟的那一塊肉,刺激著他那殘破的內心。
周邊殘敗的一間間破房屋里,雜草似人心,愈發(fā)怒長愈濃,長的濃密,濃的狂野。
那些人心的長勢,是否也有人心的心思呢?
人心的心思,到底又是什么呢?
像路邊野草那般綠慘。
亦或是一枝艱難奮斗,經千辛萬苦飽含風霜的怒花,紅的璀璨奪目,開的絢爛絕倫。
——孫山沉默的軀殼下,所藏著的究竟是綠草,又或璨花呢~~
天很夜,夜的那么深,寂的那么冷。
明明是地下世界,無有日月,偏偏分夜與無夜,不存在天明。
在這個黑夜里,有一些人,一些物,正在做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夜,靜悄悄,夜色,黑的令人窒息。
窒息到單聽到小道上,雜草旁,一人喋喋不休,一人默默不語。
一人,周盡歡。
一人,孫山。
兩個人,都在尋找著什么,尋找中等待著,皆在等待著一個機會。
或許,這便是一場命運之爭,一場不屬于自己命運的戰(zhàn)爭。
在這個時刻,兩人的心境都不一樣。
孫山的心情,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了。
盡管他不言不語,態(tài)度不明。
它是一頭畜牲,一頭被關押在籠子里失去了利爪的,看著另一頭在籠子外對著它耀武揚威。
炫耀著禽獸才有的利爪獸威,宛若吟唱著獨屬于它的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