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章 你不是一個人
閣樓底層,元皮皮背靠一張長桌,看著滿地的尸體,臉上已經(jīng)毫無血色。
今夜發(fā)生的事情,詭異程度、震撼程度絲毫不亞于他爹被殺當(dāng)晚。
是的,他怕死。
他比從前更怕死,因為他心中有了念想。
“娘……這就是你說的精彩嗎……”
“爹……我怎么樣才能替你報仇……”
他親眼目睹府主陷入激戰(zhàn),初始只以為是外敵來襲,可越看越不對勁!
府主如何會變成一只巨大老虎?答案只有一個,府主是妖物!
剎那間,他想起了裴順的叮囑:“應(yīng)該相信誰,誰不值得相信”。
再看這滿地的虎尸、滿地的人尸……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少年心中已經(jīng)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覺。
茫然,絕望,以及無助。
“裴順……裴順……你去哪里了裴順……”
“不是在這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元皮皮嚇了一跳,只是當(dāng)他片刻間回過神來,聽出了這聲音的熟悉感,看見了那張眉清目秀的臉,當(dāng)即站起身。
少年大步?jīng)_跑上前,抓住裴順的手腕,急道:“裴順,到底怎么回事!”
他很緊張,臉上寫滿了著急,可一雙發(fā)紅的眼睛里,卻分明沒有了恐懼,只有些慶幸。他大概認(rèn)為,沒有什么事情是眼前這位小師解決不了的。
這很正常,蘇觀寶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老村長以及所有桃源鄉(xiāng)的村民,大概都是這樣認(rèn)為的,裴小師無所不能。
只是,裴順卻沒有給出他想要的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臉,委婉說道:“放心,你不是一個人?!?p> 小師牽過少年的手,帶著他不急不慢地走出廳堂、走出走廊、走出閣樓,然后指著那個站在廣場中的青年,對少年說道:“如果我死了,你跟他走?!?p> 元皮皮愣住了。
他沒辦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這句話拆開的任何一個字他都認(rèn)得,可此時此刻組合起來,他卻一時間沒辦法理解。
謝還有些意外:“你倒是干脆?!?p> 裴順迫切要找到原因所在,便先作以試探,云淡風(fēng)輕道:“你不是想殺我嗎?”
謝還點了點頭:“是的?!?p> 盡管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總歸還是抱有一絲僥幸的,此時聽見確認(rèn),裴順心中難免五味雜陳。
他故作鎮(zhèn)定,本打算佯裝高人,轉(zhuǎn)念一想?yún)s覺得太容易露餡,而且一旦露餡便再無挽回可能,便不咸不淡道:“我雖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可這些年也培養(yǎng)了不少學(xué)生,大抵都在朝廷謀得一官半職?!?p> 這份帶有警告意味的提醒,總歸是實實在在的事情。
可謝還卻笑了,還笑得前仰后合,仿似聽見了什么難以置信的笑話,好半晌才撫著肚子道:“你那些學(xué)生?恩……算了算了,我還是不與你透這個底,怕你承受不住。”
裴順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心中卻如墜深淵。
對方這個舉動,足以說明正如他所想,他培養(yǎng)出去的那些學(xué)生,多半已經(jīng)靠不住了。
只是這謝還看且也是個健談之人,倒是不幸中的萬幸,便故作高深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知道的事情,都只是片面的?!?p> 謝還愣了愣,隨即真是陷入了一陣沉思,半晌才道:“好吧,容我復(fù)盤復(fù)盤?!?p> 裴順稍松口氣,然而下一刻,謝還卻改口道:“恩……不對不對,應(yīng)該說容我猜一猜你的處境,這倒是極有意思的事情?!?p> 他臉上興致勃勃,說道:“對朝廷來說,你有兩宗大罪。第一,私造神格,竊取國運,當(dāng)然,關(guān)于這點朝廷仍處于懷疑階段,燕秋臺被派往桃源洞天,正是要調(diào)查此事,就先拋開不談。”
“這第二宗罪,則是兵部懷疑你是通天劍樓的后手,你是不是?”
裴順神色茫然,他完全沒辦法理解這兩宗罪責(zé)。
于是便沒有掩飾這個表情,而是利用這份真實的情緒,趁勢搖頭道:“不是,我倒是殺了個通天劍樓的劍修,好像叫沈翠亭來著。”
這話,主要目的還是澄清立場。
然而此時此刻,他倒是希望對方已經(jīng)從其他渠道得知了這件事情,如此還能心存忌憚,說不得便免去一場惡斗。只是細(xì)想又不太可能,畢竟自己并未留下手尾。
至于何謂私造神格?何謂竊取國運?裴順無法理解,可從這一點看來,足以說明不管燕文章在朝中周旋如何,朝廷總歸沒有對他放下忌憚。
可裴順卻也有些心虛的,他不理解所謂私造神格、竊取國運,但在桃源洞天能夠無敵這一點,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清楚,只知能夠隨意調(diào)動靈氣。
難不成是息息相關(guān)的事情?
接下來謝還所說一句話,所含信息量之大,更讓裴順絞盡腦汁。
“唉,朝廷布局讓沈翠亭死在桃源洞天,為的無非造出一個劍修空位,好讓元皮皮頂上,我還以為通天劍樓提前預(yù)料,故意讓沈翠亭送死,再暗中將你扶持,將計就計,布局中局?!?p> 什么意思?
沈翠亭的死,也是朝廷布的局?那自己將他殺死……是局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還是意外?
謝還看向裴順腰間懸掛的麒麟骨劍,目中忽有精光熠熠,直言道:“不對,不對不對!好一個通天劍樓,藏得好深!故意讓你親手殺死沈翠亭,這樣你就能擺脫嫌疑了對吧?”
“你果然就是通天劍樓的布局關(guān)鍵!元皮皮的氣意能壓西涼一籌,能成為董旻的心魔所在,而你,則能代表通天劍樓壓朝廷一籌,成為元皮皮的心魔所在!”
“否則!你跟在元皮皮身邊是為了什么?偏偏這么巧,你走的也是劍修路子?”
“哪怕有一天,你被我們發(fā)現(xiàn)玄機(jī),也能及時將元皮皮扼殺,比如今天,比如現(xiàn)在?!?p> 裴順感到有些奇怪,眼前這人似乎沉迷破案,甚至有些癲狂。明明子虛烏有的事情,卻能被他想得煞有其事,而且還不顧后果。
退一萬步說,自己真如他所猜想是通天劍樓的布局,那他這般明目張膽猜想,自己免不了就真動手將身邊元皮皮殺了。
他又能如何?
不過,謝還這樣熱衷解謎,卻讓裴順暗暗慶幸,盡管諸如神格、國運、劍修空位這些事情還不甚了解,總歸能借謝還的話,大致理清了事情脈絡(luò)。
便想迎著對方,引導(dǎo)他說出更多細(xì)節(jié),然而還未開口,卻是元皮皮罵道:“你放屁!裴順,咱們走吧?”
他早已注意到院中那數(shù)十具宗門弟子的尸體,今夜事情詭異,實在心難安,只想著趕緊遠(yuǎn)離此處。
只是黝黑少年總歸還是認(rèn)為,裴順要帶他離開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他有多抗拒那句“如果我死了,你跟他走”的話,他就有多執(zhí)著、多盲目去相信這件事。
謝還感慨道:“你看,這孩子已經(jīng)被你拿捏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了。”
裴順微微瞇起雙眼,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此人娓娓道來、異想天開,并非熱衷破案,更不是什么健談。
他在,套自己的話。
裴順一字一句道:“你說,兵部懷疑我是通天劍樓的后手?!?p> 謝還微微挑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是的?!?p> 裴順也笑了,只是笑意很冷:“你一番言語前后矛盾,又在嘗試自圓其說,是想坐實兵部的懷疑。”
謝還沉默了。
他就這樣靜靜地盯著裴順足有半晌,才在一片靜謐的氛圍下,贊許道:“聰明人?!?p> “朝廷布局讓沈翠亭死在桃源洞天,是為了騰出一個劍修空位,好將元皮皮扶上去。通天劍樓早有預(yù)料,將你安排在元皮皮身邊,今夜被我勘破陰謀,你便將元皮皮殺害。”
裴順了然道:“這就是你殺我的理由,憑空捏造的理由,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殺我?!?p> 從已知線索來看,所謂劍修一途,應(yīng)該存在竟位之爭,比如兵部想要培養(yǎng)一位劍修,則要解決一位劍修,從而騰出位置,于是就打起了通天劍樓的主意——讓沈翠亭死。
故此,兵部與通天劍樓存在競爭矛盾。
可是,也正因為元皮皮是朝廷要扶起來的斬龍劍修,謝還身為朝廷欽定的護(hù)道者,就更沒理由要殺他,但言下之意分明有此殺心。
那就只有一個原因。
謝還要殺自己,而且是個人行為,不能讓旁人知曉,也不能讓朝廷知曉的個人行為。
謝還將手伸向懷中,臉上盡是埋怨之色:“東岳雷池的氣機(jī),這根根源神木,我很早之前就看上了,到頭來竟然被你這將死之人煉化,真是白白糟踐。”
裴順皺了皺眉,是因為根源神木才動的殺機(jī)?這般剛作思量,清澈的眸子便驟然一縮。
盡管夜色朦朧,可他還是看清了謝還從懷中掏出來的東西。
那是半個殘缺的白玉鐲子,從樣式來看分明與他手中所戴無二!
一瞬間,裴順心中已是百轉(zhuǎn)千回,卻是強忍住震撼,不動聲色。
謝還將他的舉動看在眼里,點頭道:“你掩飾得不錯,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可我還是注意到了,你看見這鐲子的時候,右手微微動了一下?!?p> “不如把袖子掀開,我看看?”
裴順自知暴露,面對謝還這樣的人繼續(xù)掩飾下去也太過愚蠢,但他并不想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便反問道:“你想表達(dá)什么?”
謝還用誠懇而認(rèn)真的表情,以冷漠危險的語氣,說了這樣一句話:“你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