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每個人都來過,哇哇落地的我和影是從這里開始人生的,結(jié)束有可能也會在此處宣判。這個時間點的醫(yī)院我第一次來,沒有絲毫害怕的情感但骨子里透著涼,看著過道里躺在病床的醫(yī)患蓋著被子和陪同在側(cè)睡在過道椅子上的家屬蓋著衣服縮著睡覺,證實不是我骨子里涼,是空調(diào)開得有些低。
過道的椅子很多,想來醫(yī)院里的人永遠都是絡(luò)繹不絕吧。軟墊泛著黃,我有點小潔癖,往常肯定不會坐,心理加生理抗拒的感覺臟。這次卻毫無想法的坐上去,出乎意料的軟,軟到內(nèi)心如同棉花糖,甜甜的可以忘記一切不好的。曾經(jīng)熬過無數(shù)次夜,觸碰手機看了無數(shù)次時間,但根本不記得到底幾點,不知道到現(xiàn)在為止到底是在夢里還是現(xiàn)實,想閉會眼睛休息下,可眼睛不聽話的只是對著地面發(fā)著呆,腦子也不停回放著影剛才說的最后一句話“子,快點,他們要發(fā)現(xiàn)我們了?!?p> 畫面又回到了那刻,影說那話的時候眼睛泛著光,像是真的一樣。我在干什么,對,我把她拉開窗戶的手拽了回來,轉(zhuǎn)身離開換衣服。停,畫面停在這里,其實我當時是有內(nèi)心活動的,我想接著“影,別鬧了?!眱?nèi)心還未說出的話是:“影,這個高度掉下去最多骨折,肯定死不了?!睕]有人聽見,但記得我內(nèi)心是這樣原封不動的說出來的。
看吧,我說我會算命吧,這次也是對的。猜對了一切對我來說真的十分沒意思,可腦袋還沒在那份震驚里清醒過來,從我看到影的身影消失在窗口后,徹徹底底的住進了一個生性多疑的家伙。拉上窗戶準備去找影,影下去多久了真的不知道,就算你那會問我1+1=?我也算不出來,只覺得影沒死,可與之堵住確信大門的還是那位戴眼鏡是救護人員的話“……十分鐘人肯定沒了?!?p> “喂?是影的家屬嗎?”思路被打斷,我像溺亡的人被拉上岸邊,深呼一口氣望著護士。點頭后她帶我又一次走近急救室,他們讓我走近影的病床,這次問題未開口在看到他們手上的剪刀時我就猜到。
醫(yī)生:“我們要進行一系列的檢查,請問衣服可以剪開嗎?”
盯著閉眼躺在病床上的影,身上穿的衣服她和我都很喜歡,毫不遲疑的開口:“可以?!?p> 又被趕出急救室,熟悉的立馬尋找了一個軟墊坐下,思緒又回到了未出口的心里話,說實在的看影躺在地上的時候,其實還記得自己除了忘記告訴影的那句話,還有一個行動我忘了做。我們都知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檢驗科學(xué)理論是否正確當然是要依靠“實踐”。但是,具體如何檢驗,恐怕還需要討論。
當時還極其想對影說:“別急,子先下去,我猜不會死,等會你下去看我如果死了你再跳”。但是我沒做,原因你要仔細看過前面的應(yīng)該會猜到,我怕疼,對于能猜測出來的我大抵都不會去嘗試,因為答案多半是對的。
手機又響起來了,陌生號碼的聽筒那邊是一位男警察,問是我報的警嗎?我嗯了一聲,機械化的回答幾個問題后掛了。電量有了見紅的預(yù)兆,才想起拔掉手機的時候電量只充了30%,去服務(wù)臺詢問小姐姐有地方充電嗎?她說了什么我轉(zhuǎn)身就忘了,在一個打印報告的機子后面看到有空的插頭,我只能杵在一側(cè)把手機放在褲兜里充電。好巧不巧看到斜對面有四個大字:卒中中心。大腦開始自動帶入我聽到的一個聲音,形成了我無數(shù)預(yù)設(shè)中的其一,現(xiàn)在為止我還沒有給爸媽打電話,如果正如那個戴眼鏡的救護人員所說,我此刻應(yīng)該在卒中中心吧,那我該怎么說給爸媽……手機振動又一次打斷神游別處的我。拔掉插頭,充會電真的好難好難,我被叫到這里又去那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沒站會兒充電,警察又讓我去醫(yī)院外頭說要問我?guī)讉€問題。
剛走到外面,天還是黑洞洞的,向我駛來一輛警車。下來一高一矮兩位民警,問題出奇一致的在不同人不同職位詢問下,換來的皆是機械的相同答復(fù)。
警察:“她是你什么人?”
我:“我姐。”
警察:“她為什么要跳?”
我:“我也想知道?!?p> 警察:“家里只有你們倆嗎?”
我:“對?!?p> 警察:“最近她有什么反常行為?”
我:“沒有吧?!?p> 警察:“聯(lián)系你爸媽沒?”
我:“我忘了,等下我先發(fā)個短信?!?p> 警察:“這也能忘,這你承受的起嗎?”
我:“我這是第一次,再說我24了?!倍嗝赐嫖兜拿摽诙龅谝淮危旁谶@里倒顯得我一點都不懂事,可能還有些什么但真的不記得了。問話途中下起了小雨,砸在頭發(fā)里,涼涼的,不禁想起我曾喚影“小雨”,還沒想起別的,雨滴慢慢變大,心里突然開始慌了,害怕我的“小雨”不見了。因為老天讓大雨趕走了小雨,警察也禮貌的讓我趕緊進去。
三點快半了吧,手機也快沖到40%,一拖再拖的還是摁下了爸的手機號,爸爸的聲音帶有明顯還沒睡醒的語氣,“子,怎么啦,這么晚?”
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略帶生疏開口:“爸,你先別慌,看一下我剛給你發(fā)的短信”,聽筒兩邊都出奇的安靜,我安靜的擔心爸爸以為這是一個詐騙短信,而爸爸在沒睡醒的狀態(tài)里尋找到底錯過了什么信息以致于這么特別的時間叫醒非要看短信。
沒等多久,爸:“子,爸一會兒就過來了?!甭曇纛澏兜谋任掖?20時還厲害,通話結(jié)束。沒時間松口氣,接著是媽沫的電話。
媽沫:“子,怎么回事?這么晚,你倆不睡覺嗎?怎么啦?”語氣雖有被打攪的樣子,但聽著很溫馨,可我下一句即將打破這種感覺。
同樣的話我更溫柔的開口:“媽,你別慌,看一下我剛發(fā)給你的短信?!?p> 還是一陣安靜,和我料想是一樣的結(jié)果,媽沫語氣卻出奇的平和,像在責怪我惡作劇一般的開口道:“沒有啊,媽媽這里什么都沒收到。”
我看看四周沒人,壓低聲音:“媽,我跟你說一件事,你先冷靜一下,”
我吐出一口氣,平靜的說:“影跳樓了?!?p> 媽沫:“???”
只一聲就能料想到那邊的人被我攪入了一場永遠沒辦法醒過來的噩夢。
媽沫:“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你呢,沒事吧?你現(xiàn)在要堅強……”一大段話實在沒辦法全部復(fù)述出來,但感覺媽沫刻意強制自己平穩(wěn)道來,可怎么也藏不住那份顫抖,電話遲遲不肯掛斷。我卻第一次聽到有人關(guān)心我還好不好,晃了晃即將被溫暖的話語沖昏的頭腦。
我:“沒事,我挺好的,到現(xiàn)在我還沒哭呢?”
媽沫:“你可真勇敢,哎呀,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影咋就那么想不開,那么……就跳下去了……”語氣中藏著隨時會降臨的暴風雨,爸爸的電話打過來了,掛斷接聽,不到十秒通話結(jié)束,問的只有一個問題,哪個醫(yī)院。
可能是累了吧,這次新找的軟墊還沒捂熱,又有人找我,我記得她,急救室里的,什么職稱不知道,里面人就叫她阿姨,她出來和我說過很多次話,這次很特別,她讓我進去安慰安慰影。
一臉無錯這個詞用在這里正好,我有點癡傻的問:“我,進去安慰?安慰誰?”
腦子又亂了,依稀記得她剛剛給我講了一個急救室故事,我以為她要我去安慰那個人,我想這何德何能安慰別人。進去了,我一下就看到影的位置,緩步移至床前,影睜著眼睛看我,和剛才不一樣,我有點懵,她開口語氣非常清醒,但聽完汗毛都立了起來,這是一個恐怖的有關(guān)剛剛她為何失常的故事,刻意壓低身板湊近耳朵故事開始。
影:“子,有人拿著刀看著我們,特別嚇人?昨天我發(fā)了篇男女平等的帖子,之后所有人都想殺了我,站在窗臺上的時候那個小鬼就盯著我,我只有下去才能嚇退它?!?p> 擔心她害怕我覺得她不正常,平靜的看了眼胳膊上立起來的雞皮疙瘩,插話道:“我知道,我小時候也見過,超級恐怖像《貓和老鼠》里那個地獄場景一樣……”
影像往常一樣打斷我繼續(xù)那個故事,我很害怕聽到但開心她沒發(fā)現(xiàn)我的異常。
影:“……躺在地上的時候我閉著眼睛,我聽到它們在說話,在靠近我,有蛇要鉆進我的身體……”好多好多文字像我撲面而來,有點后悔沒有打開錄音機記錄下來。她滿意的講完后望著我,仿佛想從我這邊要點評語。
我:“我知道,所以那會兒我只能讓你試試,因為人想自殺根本勸不住,除了親自嘗試不然永遠帶著定時炸彈”。
影:“對,所以我很感謝你,這是一場向死而生的行動。”寫到這里我又想插幾句,之前題目叫:盆底生花。聽完影的話我非常鐘意那四個字:向死而生。但誰知道呢,題目可能會一直變。
后面我好像又被趕出去了,耳朵里她說過的故事不停的循環(huán)播放,照舊我聽完肯定就忘的一干二凈,這次任性的能記多少記多少,盡管這樣我可能會睡不著,可能會有心理陰影,可能再多我不想介意,因為害怕別人覺得影有問題,像世人對自殺者的偏見。我自是人自然有偏見,可影的故事再恐怖,一到“向死而生”就如守得云開見月明。
前一秒還開心,后一秒開始生氣,我生氣影是不是忘了,忘的還不止一點,這個總是笑話我記性差的影為什么,為什么忘了這么多,影忘了我喜歡月亮,回船的時候我喜歡觀望月亮在哪里,順便仗著博學(xué)告訴她是上弦還是下弦,可現(xiàn)在抬頭怎么也看不見月亮了,只有一個窗戶,很高,那個高度那個長度是影跳下去的位置;影忘了我討厭雷聲,跳下去的時候我沒有聽到很大的重物墜落聲,太快了,依稀聽到掛著船帆的木頭斷裂的聲響,如今不論我怎么發(fā)呆只要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的我左顧右盼東張西望,看來我開始慢慢討厭并害怕所有聲音;影忘了我們曾經(jīng)聊過如果有人跳樓時讓別人看見的話,會留下心理陰影,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還未細想。之前影笑稱我記性不好的,專屬于我的腦海里的橡皮擦好像真的在,真的擦去了所有影忘記的我害怕的。
今天的橡皮擦擦的我腦袋好疼,疼的厲害隨之也忘了許多,忘了我困不困,忘了我刷牙沒,忘了剛才點開手機要干什么,忘了這個應(yīng)用我之前是要干什么來著,忘了我怎么到這兒來了,前面我不是睡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