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沒有動靜。
隔了有兩分鐘左右，聽見里頭有人急急地嚷：“——水，卡了，魚骨頭卡我嗓子了——”
是公公富志國的聲音。
“你小點聲兒，小點聲兒，別讓人聽見。水，大口，你大點口喝！”蔣麗華壓著嗓子，聲音很低。
“……不行，還在這兒呢，你上廚房廚房給我弄點酣去?！?p> “大半夜的我總往廚房跑，再讓他們看見，你再喝兩口水，看能順下去不……吃點東西也能卡著，你可真行?！笔Y麗華抱怨。
“我這不是好幾天沒吃著正經(jīng)飯了嗎？而且這黑燈瞎火的，你還不讓開燈。”富志國嗓子卡著東西，聲音聽著有點怪。
敏娜怕婆婆出來，離開公婆臥室門，悄悄回自己房間了。
靜靜躺了會兒，敏娜碰了碰身邊人：“富興，你明天去趟三院吧，我覺得你應(yīng)該先跟給爸做檢查的醫(yī)生談?wù)?，現(xiàn)在既然爸不肯去別的醫(yī)院治病，問問初診醫(yī)生，應(yīng)該能最直接系統(tǒng)地了解情況。爸媽都不是專業(yè)醫(yī)生，他們未必能轉(zhuǎn)述清楚，病歷上寫的也很籠統(tǒng)，還是聽聽主治大夫怎么說?！?p> 富興也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對，我怎么沒想到呢。爸媽一聽是胃部腫瘤都有點兒發(fā)懵，拿片子給別的大夫看又都不能肯定，還是找三院主治大夫問問，他的說法可信性比較強?！?p> “你先別跟爸媽說，他們這幾天情緒剛穩(wěn)定點兒，別再惹他們往這事兒上想。明天你就直接過去，按病歷上大夫的科室直接找人，問明白了回來咱們再想辦法?！?p> 富興點頭，側(cè)過身在妻子臉上親了一下：“這幾天都沒睡好吧，一下?lián)Q了地方肯定不太適應(yīng)。再忍兩天，我盡快勸爸入院治療，到時候托人給弄個單間病房再雇兩個護(hù)工，咱們就能搬回去住了?！?p> 敏娜也覺得自己和富興是真的很快就能搬回去住了，不過不是等公公入院手術(shù)，而是在明天富興去三院打聽消息之后。
富興好像睡著了，敏娜卻沒有。
她把整件事又從頭細(xì)細(xì)想了一回。
越想，越覺得事情應(yīng)該就是她想的那樣——公婆聯(lián)手騙了他們四個。
想著想著，敏娜心里便升出一種不甘、不值、不滿來。
倒不是自己和富興搬回住這幾天，而是他們四個人因為這事花費的力心，以及一直緊緊揪著的心。
尤其是富興，知道父親可能患了癌癥以后當(dāng)晚就沒怎么睡，一直和敏娜聊著自己小時候的事，父親對他的教育對他的影響，樁樁件件清清楚楚。聽得出，父親在他心里那沉沉的份量。
又說起奶奶也是這個病過世的，自己這些年就沒注意些，多帶父親查一查，預(yù)防預(yù)防，又是深深的自責(zé)。
說父親好容易盼著兩個兒子都成家立業(yè)長大成人了，自己卻得了那樣的??；說到自己工作以后一個月平均只來看父母三兩回，有時候坐坐就走，一年也不過幾十天，有兩回春節(jié)和敏娜在國外過的，都沒和二老團(tuán)聚……
富興說這些時，眼睛濕了好幾回。
第二天就開始上火，牙疼嗓子疼，他自己投了幾千萬的項目遇上困境都沒見他那么火過。
敏娜伸出手，習(xí)慣性地去撫摸富興的臉。
富興卻忽地坐起身，一只手捂著鼻子下床：“紙，我流鼻血了！”
敏娜開燈，找了床頭的紙巾盒，富興的鼻血已經(jīng)從手指縫里滴落到地板上。
敏娜忙抽了幾張紙給他。
富興用紙捂著鼻子，開門快步?jīng)_進(jìn)衛(wèi)生間。
聽到動靜蔣麗華富強劉欣欣也都跑了出來。
富興好一會兒才從衛(wèi)生間出來，臉上的血是洗凈了，鼻子用紙巾塞著，模樣有些奇怪。
蔣麗華富強他們都圍過來，舉手仰頭的跟著忙了好一會兒，富興的鼻血卻一直停不下來。
最后不得已要去醫(yī)院時，鼻血終于止住了。
富志國一直呆在房間沒動靜，按說外頭鬧成這樣老爺子怎么也會出聲問兩句，自己走出來看看也不是沒可能。
他得的是“胃病”，又不是腿腳上的病。
大約是那盤子魚還在房間里，沒來得及處理，心虛不敢出來。
這幾天富志國也一直躺在床上，基本沒下過地。
是為了顯得病情危重吧？
其實仔細(xì)想想這里頭的漏洞還真挺多，不過還是那句“關(guān)心則亂”，一聽到可能是那樣的病，大家都亂了心神。
臨回屋前，蔣麗華憐恤地看著大兒子說：“流了這多血，明早媽給你燉烏雞紅棗，多加點人參枸杞桂圓補補?！?p> 人參枸杞桂圓是補血的嗎？也許富興上火就是每天兩碗湯，讓里面亂八七糟的那些東西鬧的呢。
敏娜覺得，婆婆這種“盲目進(jìn)補”的思路，和她固執(zhí)地想要孫子的想法一樣，都讓人有一種謎一般的費解。
且看明天真相揭曉一切如何收場吧。
敏娜想。
第二天中午富興沒回來，下午三點多給敏娜來了個電話，說他的車就在樓下，讓她到車上說點事兒。
車子就停在樓下，人卻沒上來，敏娜心里就大致明白了。
見敏娜開門上車，富興沖她點點頭，說讓她等會兒，富強兩口子也正趕回來，等他們來了一起說。
敏娜便安份地坐在副駕駛位等著，偶爾側(cè)首看看丈夫緊繃著的臉色。
過了半晌終于沒忍住，伸手撫向富興的眉心：“別皺著眉了，其實，這是好事?！?p> 富興疑惑地看她。
敏娜微挑了下唇角：“我是說，爸沒事，不是最值得慶幸的么？”
富興驚訝：“你，知道了？”
“多少猜到一些?！泵裟日f。
富興沉吟了一下，還是那一句：“那等富強他們來吧。”
請了假被大哥臨時召回的富強劉欣欣其實都有點兒懵，見大哥在樓下車?yán)锏人齻兙透?，等到富興把事情說完，兩個人徹底懵了。
夫妻倆互相看了看，富強才扒著富興的座椅背問：“哥，你確定爸沒??？”
富興嗯了一聲。
“爸的胃真的一點兒事兒都沒有？不光沒得胃癌，連胃疼都沒有？他真的壓根兒就沒去過醫(yī)院？”劉欣欣身子前側(cè)，因為事情太不可思議，問的時候表情有點兒失控，嘴咧得像是牙疼。
“對，病歷是復(fù)印別人的，媽借出來自己給改了名?！备慌d側(cè)著身，把半個身子轉(zhuǎn)向后座的富強欣欣。
富強恍然，用力一拍前排椅背：“我說嗎！怎么沒有病歷原件，還有那片子上頭連個半個字都沒有。還有，那片子媽就給咱們看了一眼，第二天我們管她要，想拿給別的大夫看看的時候，她就說不知道放哪兒了，壓根就沒再拿出來過！”
劉欣欣瞪他：“你就事后諸葛亮，你早怎么沒懷疑過，大哥都問明白了你現(xiàn)在說還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