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六,富強有三個私教課要上,劉欣欣不想在家陪公婆,就說公司有事,也和富強一起出門了。
先是去診所打了針,走出來的時候忽然回想起了第一次自己一個人來的時候。
沒再到那家快餐店吃飯,不只是因為他家味道實在不怎么好,更是因為今天劉欣欣不想一個人吃飯了。
她打車去了呂小蒙家。
這次沒進大院兒,劉欣欣在路口找了家看上去還不錯的飯館。
不想再看到那個垃圾站,雞和狗,以及再有碰到那個“老毒婦”的可能。
坐在飯館里劉欣欣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和呂小蒙通消息,本來打車前是想在車上打電話的。
后來不知在想什么,又給忘了。
對了,自己坐車那段時間想什么來著?
竟然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人說“一孕傻三年”,自己這還沒懷上呢,就先傻了。
自嘲地笑笑,劉欣欣拿出電話撥打小蒙的號碼。
“喂,欣欣姐?!睕]再像上一次那樣小心翼翼的,那惡婆婆沒在身邊?
“小蒙,我在你家附近,給你送病歷來了。你中午吃了嗎?我就在路口飯店,你下來我們一起吃個飯吧?!眲⑿佬勒f。
“我……”呂小蒙在那邊遲疑了一下,“我就不去了,病歷咱們下回去醫(yī)院時你再給我就行?!?p> “你婆婆不讓你出來?”這是劉欣欣的第一個反應(yīng)。
“她沒在家,他兒子帶她去親戚家了。”
“那不正好,你下來我們一起吃,你一個人也別做了。”
“可是……”
“可是什么啊,你就別可是了,我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連菜都不好點,點多了吃不下不說,一個女的自己一個人點好幾個菜別人看著也挺奇怪的。你真忍心我自己一個人就吃一碗面條啊,我也挺長時間沒出來吃飯了,你就當(dāng)陪陪我吧……”
要說劉欣欣哄人的本事那也是得了富強的真?zhèn)鞯?,很多時候連富強都受不住她放軟聲音連哄帶求的,更何況是呂小蒙。
出現(xiàn)在劉欣欣面前的呂小蒙有點兒怪怪的,鼻梁上戴著一副黑色太陽鏡。
坐下很長時間也沒摘下來。
“眼睛怎么了?”劉欣欣問。
“沒,沒事……就是有點兒發(fā)炎,怕……光……”呂小蒙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劉欣欣直起身仔細看了看,在呂小蒙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一把摘下了她的太陽眼鏡。
“她打你了?你婆婆竟然動手打你?”看著小蒙眼角的淤青,劉欣欣的目光和聲音同時透著驚訝。
“不是……”呂小蒙搖頭,“是,她兒子打的?!?p> 劉欣欣反應(yīng)了一下,小蒙說的“她兒子”,應(yīng)該就是她老公。
“為什么?他憑什么打你?他一個大男人,憑什么打女人?還打自己老婆,真有出息!”
呂小蒙咬著嘴唇不說話。
“他以前和你動過手嗎?以前打過你嗎?”
呂小蒙點點頭:“打過……打過幾次。差不多都是因為他媽說我,說我生不出孩子,我要是忍著就沒事,要是和他媽頂嘴,把他媽氣病了,他就會很生氣,有的時候就會動手。”
“說你生不出孩子,生不出孩子就得挨打?生不出孩子就不是人了?憑什么?”這一刻,劉欣欣心里不只是對小蒙的心疼,更有一種感同身受的難受。
那種難受像在胸口里藏了一只鬼,不住的用鬼爪抓她的心。
“你就這么受著?”劉欣欣有些恨鐵不成鋼。
“我,我本來想,有了孩子就好了,我婆婆對我不滿意,他也對我不好,就是因為沒有孩子。有了孩子他們就會對我好點兒了,就不會再有這些事兒了……”說著說著呂小蒙自己好像也不確定起來,抬眼看向劉欣欣,“對嗎,欣欣姐?”
劉欣欣氣得想咬牙:“廢話!有了孩子他們也早習(xí)慣了,習(xí)慣欺負你,習(xí)慣你這副受氣包的熊樣了!沒孩子怎么了,沒孩子就該挨打受氣了?小蒙你思想怎么比我媽那輩人還老土?你怎么這么傻這么天真這么能忍?”
“可是,那我還能怎么辦呢?”呂小蒙難過地低下頭。
“你想沒想過,離開他們家,和他離婚!”劉欣欣幾乎是沖口而出。
“離開他們家?”呂小蒙又抬起頭,臉上帶著驚訝和茫然,“那我去哪兒???”
“你可以回自己娘家啊,如果覺得你們老家條件不好還想呆在京城,那你就去找個工作。需要文憑或是要求高的找不著當(dāng)個女工啊銷售員啊什么總能行吧?再不濟你回去做老本行,還當(dāng)保姆也行啊。你現(xiàn)在在他們家也得伺候他們母子倆,他們還不給你工資,還欺負你,至少你去別人家當(dāng)保姆人家也不敢對你動手,不敢打你啊,而且一家不好還能立刻換一家?!?p> 劉欣欣的思路打開,越說越覺得小蒙離開那家人眼前的路還是挺寬敝的。
相比于劉欣欣的興奮,呂小蒙的神情卻越來越黯然:“我走不了的欣欣姐。我父親三年前就沒了,住院手術(shù)的時候我管韓繼家借了七萬塊錢給我爸看病。韓繼他媽和我簽了個合同,合同里規(guī)定我要嫁給韓繼,還得給韓家生個男孩兒,她說我要是做不到就得把錢還給她,還要算上這幾年的利息?!?p> 劉欣欣都聽傻了:“你沒跟他們要錢就算了,還要還他們錢,還要算利息?這些年在他家當(dāng)免費保姆,還要和那個韓繼……”
下面的話劉欣欣沒說,畢竟這里是飯店,雖然只有幾桌客人離的還遠,應(yīng)該沒人能聽得到她們的談話。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有些話她還是說不出。
其實她心里想的是:
這特么叫什么事兒?
老韓家這帳算的也太精了。
七萬塊買了個大活人,白天當(dāng)保姆,晚上當(dāng)陪房丫頭。
以前大戶人家買個丫環(huán)也不只這個價吧?
可是,畢竟呂小蒙和人簽了合同,白紙黑字的現(xiàn)實沒有辦法改變。
于是劉欣欣另外給呂小蒙出了個主意:“你可以出去工作然后把錢還給他們啊,七萬塊在現(xiàn)在算錢嗎?請個好保姆現(xiàn)在都得大幾千,七萬,你當(dāng)保姆一兩年也能掙出來了?!?p> “可是,他們不會放我走,也不讓我出去工作。”呂小蒙低聲說。
“要不這樣,我先把錢借給你。不就七萬嗎,你拿回去直接拍那老毒婦臉上,等你恢復(fù)了自由找到工作再慢慢還我?!眲⑿佬勒f。
富強賣股份的錢扣除做手術(shù)費用,還有三十來萬,劉欣欣想先拿七萬出來幫小蒙脫離苦海。
“不用了,欣欣姐?!眳涡∶烧f,“其實,其實韓繼人也不是……不是特別差,他平常雖然不太和我說話,可除了上班下班吃飯睡覺事兒也不多,就是和他媽特別親,特別聽他媽的話。他從小就沒爸,所以和他媽感情特別好,什么事兒都聽他媽的聽習(xí)慣了。他媽那個人除了平??倫壑刮腋苫?,再有就是特別想要個孫子,還有就是嘴毒點兒,別的也沒什么?!?p> 劉欣欣挺無語的。
一個明顯就是個“寶媽男”。
另一個更是準(zhǔn)準(zhǔn)的“刁婆婆”。
就這,在呂小蒙心里竟然還都沒什么?
“其實,我也想過離開他們家?!毙∶傻偷偷卣f,“可是,我覺得到哪兒都一樣,我還能一輩子不結(jié)婚了?和誰結(jié)婚也都得給人家生個孩子,再通情達理看上去再好的人家,不也一樣都得讓兒媳婦傳宗接代嗎?看上去再愛自己媳婦的男人,不也得讓自己媳婦生孩子嗎?”
劉欣欣想說,有的男人就不是,比如富興。
可她沒說出來。
因為富興畢竟不是富強。
富強是愛自己,富家也應(yīng)該是呂小蒙口中“通情達理的好人家”,可是那又怎樣?
自己不是也要去檢查治療,去接受手術(shù)?
不是一樣要千方百計地要個孩子?
“這就是我們女人的命。”呂小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