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的琵琶連狗聽了都要搖頭
賀瑤壓下心虛,老神在在地笑了笑,“最近在鉆研《春秋》,已經許久不曾讀過《詩經》,如果有讀錯的地方,還請小侯爺指正?!?p> 元妄僵了僵,請他指正?
他連字兒都不認識,哪有本事指正?
他柔聲道:“賀小娘子讀得極好,沒有哪里需要指正?!?p> 這么說著,心里卻起了讀書認字的念頭。
從前沒有條件讀書,是涼州城游手好閑的土狗,如今來了洛京,不僅有吃有住,遍地還都是有學問的人,他起碼也得學會認字才成,不然偷盜時進的哪家府邸都不知道。
沒讀錯就好……
賀瑤悄悄松了口氣,正要繼續(xù)翻頁念誦,春濃忽然推門而入。
“姑娘——”春濃正要說話,視線忽然被元妄吸引。
坐在青帳里的少年郎唇紅齒白,笑起來時桃花眼彎彎撩撩,幾縷微卷的碎發(fā)搭在額角,很是俊俏溫柔。
她怔了怔,這就是來自涼州的小侯爺?
他竟然生了這么好的一副皮相!
難怪姑娘肯跟他一起逛街!
不過……
長得好看有什么用,說到底不過就是個貧寒落魄的鄉(xiāng)野村夫,見識短淺上不得臺面,不配跟魏家郎君相提并論。
她盈盈上前,“外間天色已晚,奴婢來接姑娘回房。對了,羅姑娘讓您和小侯爺在桃花宴上合奏一曲《高山流水》,如今可有商量出什么進展?”
賀瑤眨了眨眼,“暫時還沒有進展。”
“這可不成,還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您和小侯爺該抓緊操練起來了。那薛家姐妹看小侯爺從荒僻野蠻的涼州而來,認定小侯爺別無長處,就等著看他和您的笑話,難道您從前被她們嘲笑的還少嗎?”春濃眼波流轉,壞意一閃而過,“話說回來,涼州貧瘠,恐怕根本沒有精通音律的先生,不知小侯爺?shù)囊袈墒歉奈淮蠹覍W的?小侯爺,我家姑娘的臉面,可全都指著您吶!”
她仗著出身洛京見多識廣,對元妄好一番陰陽怪氣。
賀瑤只覺元妄十分可憐,不忍見他被侍女欺負,義正言辭道:“英雄不問出處,你干嘛總是揪著涼州不放?往上數(shù)三五代,你我的先祖不也是從蠻荒之地出來的嗎?”
春濃沒料到賀瑤會為他出頭,雖然不滿卻也只能無話可說。
元妄玩味地挑了下眉。
賀小娘子纖細嬌弱,明明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卻總是護著他……
明知桃花宴上會有人對她不利,卻依舊勇敢地想要直面困難,可他堂堂七尺男兒卻裝病不去,相比起來,他可真懦弱。
既然占了書呆子的身份,對方的未婚妻他總得護一護才成,不至于叫這小娘子在姐妹們面前丟了顏面。
不就是一曲笛子嗎?
他學就是。
送走賀瑤主仆,元妄從書房里取來一根玉笛鉆研。
只是鉆研了片刻,卻仍舊鉆研不明白。
他把玉笛丟在角落,罷了,干脆明日去城里找個曲樂先生得了。
夜雨瀟瀟,園林燈火幽微。
賀瑤與春濃走在回廊上,春濃忍不住念叨,“魏家郎君最善音律,如果是他跟姑娘合奏,薛姑娘她們羨慕還來不及,才不敢看您笑話呢!這門婚事何時才能取消呀,奴婢瞧著,那小侯爺一副賴著不走的架勢,仗著娃娃親跑到府上打秋風吃軟飯,真叫人厭惡!”
賀瑤抱著琵琶。
小侯爺那等驚才絕艷之人,吹笛子自然不在話下,說不定比魏家郎君更加精通音律,才不會令她丟臉。
關鍵是她的琵琶……
她的琵琶連狗聽了都要搖頭,如何拿得出手呢?
她忽然駐足,吩咐道:“你明日去城里,替我尋一位教授曲樂的先生,我這一個月不干別的就專門練《高山流水》,不信練不好!”
次日。
坊市巷弄曲徑通幽。
賀瑤抱著琵琶進了一座兩進的小宅院,做賊似的朝四周張望,“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我偷偷補習吧?”
“姑娘放心,住在這里的東郭先生從前是仙樂坊的樂工,后來年紀大了就買了這一處宅院,專門在家教授學生。”春濃挑了竹簾,“東郭先生已經在樓上等您,奴婢在這里守著,絕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您偷偷補課?!?p> 賀瑤放了心,抱著琵琶上了閣樓。
閣樓陳設風雅,地面鋪著玉骨竹席,百寶架上陳列著各式各樣的樂器,造型做工都十分精致。
內間隱隱傳來吹笛聲,大約也是來求學的學生。
賀瑤側耳傾聽,雖然不懂音律,卻也能聽出對方吹得宛如老嫗號喪,很是刺耳糟糕。
過了片刻,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從內間出來,正是東郭先生。
簡單的寒暄過后,東郭先生正襟危坐,“你先彈一曲我聽聽。”
賀瑤興沖沖地彈完一曲《高山流水》,期待道:“我阿姐最善琵琶,我與她同父同母,雖然現(xiàn)在彈得不行,但天賦定然不會差到哪里去。先生,我算不算可造之材?”
東郭先生閉著眼睛,眉頭緊皺。
賀瑤身子前傾,好奇地揪了揪他的白胡須,“先生?”
東郭先生睜開眼,正兒八經地用絹帕沾了清水洗耳朵。
洗完耳朵,他指了指內間,“本以為里面那位小郎君乃是當世獨一無二朽木不可雕的蠢材,沒想到小娘子的琵琶竟然比他的笛子還要污人耳朵。聽罷二位的琵琶和笛子,老夫的耳朵可以切了下酒了!”
賀瑤:“……”
好家伙,這老先生要不要這么毒舌?
她訕訕,“先生只管好好教我,我定然刻苦勤奮?!?p> 東郭先生教了她最基本的樂譜,又教了一套彈琵琶的指法,便讓她在這里好好練習,自個兒出門打酒喝去了。
賀瑤正要重新彈奏一曲,內間又傳出笛子聲。
聽起來嗚嗚咽咽,像是黃昏時分的老鴉在墳頭盤旋嚎叫,令人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更是滿心煩躁。
賀瑤捂住耳朵,實在被他吵得沒法專心練琴,干脆起身走到內室前,抬腳踹了踹那扇厚重的檀木雕花門。
她粗著嗓門叫嚷道:“你練了這么久,也該輪到我練了!”
內室的笛聲這才消停。
賀瑤得了清凈,回到座位,又按照先生教的彈起琵琶。
此刻,內室。
元妄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哪家的小娘子如此蠢鈍,彈個琵琶彈得這么難聽,彈棉花的匠人都比她強?!?p> 這么吐槽著,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賀瑤的身姿。
賀小娘子溫柔婉約,琵琶也是極好,不像外間的這位小娘子,彈得難聽也就罷了,還用蠻力踹門,可見舉止粗魯脾氣暴躁,將來誰娶了要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