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易云照舊是6點半起床,早餐是豆汁配炸圈,吃完就趕去儲秀宮了。
在宮里住宿的時候,易云還能趁著睡會懶覺,要住家的時候,那就得提前半個小時。
新人尤其要有覺悟,7點左右打開門窗,掃地通風,泡好茶,基本上老鳥們就陸陸續(xù)續(xù)來了。
先是洗畫區(qū)的胖丑和瘦丑兩人,接著是兩名與易云一道入宮的新人,還有一名是最近才通過了考核期的實習生。
幾人看到易云,都神色復雜,有崇拜、有羨慕,還有一絲嫉妒。
這才多久的功夫,同樣是實習生,可這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卻是越來越大了。
“小易,段主任巡查!”
“迅速穿上工服,保持著裝整潔,跟我去麗景軒!”
耿超進門對易云招呼了一聲。
放下腋下夾著的公文包,叮嚀幾句后,立馬就出了門。
裝裱室從書畫組到摹畫組,每天都會有日常的例行巡查。
基本上都是段青波親自帶隊,陪同檢驗科和書畫組的人員。
所謂例行檢查,就是對日常修復的古書畫完成度進行檢驗,商討接下來的修復方案,檢查當前的工作進展如何,修復難度如何,以及修補材料等方面存在什么困難需要大家解決。
說白了,就是大佬們對新手們不放心。
易云隨著耿超剛出儲秀宮,就看到了穿著整齊的段青波,白襯衫搭配黑西褲。
左后方跟著的是檢驗科的王科長,穿著白色工服,右后方跟著的是摹畫組的孫老師,還有正式工衛(wèi)雙凝,在實習期的杜小竹和劉柳柳。
侯建飛因為有其他任務,所以今天沒有出現在例行巡查的隊伍。
易云待在最后的站位,幾乎和杜小竹、劉柳柳二人一排。
這樣的站位不僅體現了裝裱室從老年到中青年一代的傳承,更加體現了故宮金字塔的模型等級。
年輕的新人想出頭,除了像耿超和孫老師他們一樣熬資歷,還有一個路子,就是憑借超群的實力,修復更多的傳世名作,尤其是一級文物,通過發(fā)論文評職稱,拿到高級文物修復師的職稱。
擁有這樣實力的人背后,都有一尊看不見的神來幫他們,或者是修復世家出身的子弟,或者是那些師承強大的新人們,年輕人的名字才有可能被看到,但更多的,是東大房那群剛剛畢業(yè),默默無聞的實習生們……
因為準備國慶大展的緣故,麗景軒一角的柜臺上,仍舊擺放著亟待修復的文物。
當然,還有那張紅漆大裝裱臺前,不少清洗完畢的字畫,有貼在紙墻,正在上壁過程中的,還有正在下壁的文物。
“從這幅畫開始吧?!?p> 段青波負著雙手走著,徑直停在了一張字畫面前。
正是易云第一次在麗景軒清洗的那幅《綠蔭清話圖軸》。
現在已經進行到了裝裱階段,完成了上桿和貼簽,正在制作囊口袋(書畫袋)。
修復裝裱好的字畫都會被收入大小、長短不一的囊口袋和書畫盒,到下次展示的時候才會減少磨損,避免畫患。
孫老師向易云使了一個顏色。
讓出了位置。
看到囊口袋旁邊的貼簽。
易云立馬會意,走上前,對段青波開始介紹起來:
“12748號,明文徵明《綠蔭清話圖軸》?!?p> 貼簽的是瓷藍紙。
瓷藍紙一般貼在圖軸的包首上方,靠近雞腳圈的位置,并用泥金在上面寫上作者姓名和字畫名稱,這樣顯得莊重雅觀,也符合文物修復、收藏的規(guī)范。
宋徽宗和金章宗時期的字畫裝裱便是如此,民間多用金粟箋做貼簽,效果稍顯次之。
杜小竹和劉柳柳二人戴著手套,將捆扎的扎帶解開。
分別手持天頭和地腳徐徐展開畫面,便于眾人觀摩。
易云繼續(xù)道:“圖軸橫131cm,縱32cm,紙本墨筆,是文氏細筆山水畫的代表作之一?!?p> “畫的起首處,兩位隱士于樹蔭下盤坐清談,畫面中段,巖石溝壑幽深,遠處樹林陰翳,左上角有文氏自題的古詩一首,鈐徵明二字。全圖秀麗柔密,意境高遠,人物恬靜優(yōu)雅,表現的是畫師本人隱士情操和幽靜環(huán)境,用筆尖細稍帶工拙,墨色干濕相間,總體偏清淡。”
介紹文物修復時的情況,慣例是由修復師首先對當時解構的字畫進行講解,一是為了加深在場眾人的印象,便于迅速了解文物的相關情況,二是便于對接下來的修復過程和方案作鋪墊。
這幅畫當時是由易云來清洗的,自然是易云來介紹。
段青波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僅是點點頭,示意易云可以繼續(xù)說下去。
“字畫初次打開后,看到蟲蛀、霉斑和水漬呈不規(guī)則形狀,遍布整個表面,而且在某些關鍵部位還發(fā)生龜裂的情況,當時想法是,如果采用尋常的清洗法,雖然也可能將字畫清洗完畢,但也有帶來新病灶的隱患,所以并不大適宜?!?p> “權宜之下,我就選擇了灌洗法,采用霧中探花術式對其進行清洗,用燒開的沸水將表面的污漬和霉斑清理殆盡……”
易云講解起來有理有據,正因為確實是自己親手清洗的字畫,所以每個過程的細節(jié)他都明白,聲音也仿佛帶著旋律。
身旁的杜小竹美目連連,也被這種有韻律的聲調給吸引其中。
王科長接著易云的話頭,道:“這是我們檢驗科的檢驗數據單,清洗完后的字畫評優(yōu)三項,完成度高達99%以上,證明清洗的結果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王科長將手里的數據單分發(fā)給段青波一份,其余的發(fā)給在場其他人傳看。
這并不是在當舔狗,檢驗科和技術科對于傳統(tǒng)手藝的鑒定,是最具有發(fā)言權的。
人的肉眼雖然可信,但和科技相比,畢竟還是有差距的,經過儀器鑒定后的數據卻是最不會騙人的!
段青波粗略地瞄了一眼,然后就交給了孫老師,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回頭看向大家。
“這幅字畫的病灶,確實非常適合使用灌洗法來清洗,你們大家好好看看,學習學習小易的這個手法?!?p> “字畫清洗的不錯,嗯,還有什么問題嗎?”
段青波又問了一句,然后再次嚴肅地道:“以后遇到類似的情況,尤其是新手和實習生,沒有經過責任老師的首肯和幫助,不準隨便上手清洗!”
“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眾人異口同聲。
與易云一樣,剛才在聽到段青波說頭一句話的時候,大家還有些明白,但是看到他突然變了個表情,不讓學了,瞬間又有些不明白了。
這個時候,也只有耿超和孫老師這樣的老鳥,才懂得這里面的道道。
灌洗法,像易云所掌握的霧中探花這樣的術式,難度極高!
即便是他們也無法與之相比,更別提剛入行的實習生。
清洗這樣的文物,如果修復師本身操作如易云一樣高明,精通熟練,那就是分分鐘的事情,做的漂亮,完成度還高,最后還能輕松獲得來自老師傅的稱贊。
可要是換了新手呢?
操作不熟練,差強人意地嫁接這樣的術式,用在字畫上,如果身邊沒有人照看,可能就會發(fā)生文物事故,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說,這樣的洗畫。
普通的新手們,就老老實實一步步地洗吧,往幾個小時地洗都沒有問題,操作就不要秀了,否則會出大問題滴。
理解起來就是:可以學,但最好不要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