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下雪天
澤渡整個人陷入了呆滯狀態(tài)，懵懵地眨著眼睛，兩人大眼對小眼，一時無言。
澤渡完全不知道紀楊拿出了什么，說了句什么。女人是感性的生物，在面對選擇時易做出沖動的抉擇。同樣，在遭遇巨大的沖擊時，第一時間想到的永遠是與自己有關的事物，而忽略其他的信息。意思就是說，現在澤渡的腦子里只有一句話：
“他***************的我說了些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倒是紀楊首先反應過來，苦笑道：
“我承認你是很有魅力，但我現在還沒有心思考慮這些……”
他見澤渡似乎很在意她的腿，于是補上一句：
“你的腿很好看，和你的額頭一樣光滑……我是說……”
在澤渡兇厲如洪荒猛獸的目光中，紀楊乖乖閉上了嘴，并感到自己才是被簽訂了不平等的惡魔契約的人。澤渡從前只在意她的腿，但在被多次嘲諷大額頭錚亮之后又加上了一條額頭。
紀楊意識到他做出了低情商的發(fā)言，女孩子是得哄的，得溫柔，小壞，情緒拉扯，揮灑自如，于是他做出了符合現狀的高情商發(fā)言：
“有考慮去應聘燈塔嗎？”
不知為何，他感到澤渡的目光更熾烈了，像是熔化了的鋼鐵，刺目地灼燒著他的眼睛。澤渡想要撲上來撕爛他的嘴，拼著性命不要，也要把這家伙痛打一頓！
紀楊一向對自己人寬宏大量，澤渡現在也算半個自己人，任由她揪著他的嘴巴。澤渡感到肚子頂著某個奇怪的東西，低頭一看，這才發(fā)現紀楊手中還捧著一個血液早已干涸的心臟。
說它是心臟其實并不準確，因為它充其量只有一個心臟的大致外形，內里構造和心臟完全不同。它是由無數頭顱組成的。
密密麻麻的、米粒般細小的頭顱，無限地堆疊重復，構成了拳頭大小的整體，每顆頭顱上都有一張栩栩如生的面容，張嘴嘶吼，神情扭曲掙扎宛若生前，都在發(fā)出痛苦而哀戚的吼聲，組成一道道無聲的槍聲回響。
紀楊看到了一個小男孩，臉蛋紅撲撲的，即使細小也能看得分明，在笑。眾多憤怒的面容之中，唯有他顯得安詳。但仔細看去，那紅暈也不過是一小片干涸的血跡罷了。
澤渡見紀楊看得入神，松開手指，擰著腦袋也探過來看。她的神情驟然大變，倒退兩步，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
“我……我在害怕。這是什么？”
“我剛才說的話你果然沒聽見?！?p> 紀楊無奈道，捧著槍之惡魔的心臟顛了顛。澤渡的目光跟隨著心臟移動，唯恐他一個不慎掉落到地上。本能告訴她，紀楊手中捧著的東西很恐怖。她似乎對這東西有印象，但怎么也想不起來。
澤渡不可置信地看著心臟，試探著用眼神詢問紀楊。紀楊緩慢地點頭，開口道：
“這是槍之惡魔的心臟。”
一旁侍立的骨之惡魔突然抬起頭，卑微地打量了一眼，迅速低下頭去，心中的震撼已然無以復加。它也曾聽聞過槍之惡魔的名字，曾在幾十秒內屠殺了上百萬人的黑色恐怖。它怎么也想不到，槍之惡魔的心臟會出現在紀楊的手上！
但轉念一想，紀楊可是曾與暗之惡魔交鋒的恐怖存在，殺掉槍之惡魔，拿到它的心臟也沒什么奇怪吧？不愧是它大骨之惡魔的主子！
紀楊自然想不到骨之惡魔心中離奇的猜測，手捧心臟，在澤渡的眼前晃了晃。一個熟悉的面容在澤渡的眼前一閃而逝。
澤渡猛然錯愕，隨即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她毫無所覺，大睜著眼睛，毒蛇似的瞳孔恐懼地縮起，淚水順著眼角汩汩流下。
……見鬼，她本以為她早忘了。
她看到了下雪天，以及紅色的雪。見鬼，她記起來了，那些被她死死地封存在記憶的灰暗角落的東西，都鮮活地跳出來了，因為那張臉。
她那該死的爺爺，因為只會開槍殺人，在戰(zhàn)后的日本無事可做，忍受唾罵，最后受不了帶她遠渡重洋，用那支陪他大半輩子的槍換了船票，來到那個冰雪覆蓋的國度。他聽人說那里有大片的土地可以種，到了之后才發(fā)現全他媽的是堅硬得像鐵一般的凍土。
他們饑寒交迫地渡過了幾天，正碰上下雪天。她在玩雪，這時槍響了，無數顆子彈如雨落下，一顆子彈好死不死地，從她爺爺那只看了一輩子瞄準鏡的眼睛中洞穿而過。
她恨死她爺爺了，親手把她的父母送上了戰(zhàn)場并死在了那里，可那終究是她爺爺，再人渣也是，起碼沒把她拋棄。可他死在了那一天。
然后她被帶到了組織，被制成了“武器”。
她一切痛苦的源泉，此刻就捧在紀楊的手上。紀楊看到澤渡的淚水，倏然明白了什么。難怪他一直覺得澤渡有一種神秘的熟悉感，與早川秋如出一轍。
他們的眼睛都曾映照著那天的火焰，唯一的區(qū)別是澤渡選擇將記憶深藏心底，而早川秋選擇把記憶藏到刀中。
澤渡，赫然也是槍之惡魔造就的萬千孤兒之一。
她深深地垂下眼眸，良久過后才說道：
“如果你是想要移植槍之惡魔的心臟……請讓我想想。就……想一想，好嗎？”
她的眼睛褪去了冰冷的蛇似的光芒，陷入了深深的猶豫與掙扎之中。紀楊從未看過她這般柔弱而易碎的神情，即使她靠在宮殿的大門上向他求饒時也沒有。
紀楊沉吟半晌，答應道：
“好，我答應。”
紀楊可以理解她的心思。毀滅她的生活的仇敵就在眼前，而她卻要把心臟植入剛侍奉的主人的身體里。澤渡說完了那句話，轉過身去，孤獨地離開了。紀楊告訴她，會給她一天的時間考慮。
紀楊也只是個普通人，他的確心軟了，但最終考慮的永遠會是自己。槍之惡魔的確和他們有血海深仇，但和他沒有。
他抬頭看向遮蔽著天空的“門”。他不會和黑猩猩**，他不會一輩子呆在這里，沐浴著不知從哪里照下來的光。他要光明正大地走在街頭，并非以人偶的身份，不再像躲在陰溝里的老鼠，沐浴著沒有“門”遮擋的陽光。
刀之惡魔的能力終究不夠。他要更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