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全黑了。不過,還是上路吧。
鳳梧提上僅有的小小行囊,停在門邊,看那一座低矮的山。淚水雖遲但到,她抬一只手擦淚。
“這次,我聽您的就是?!?p> 但她很快又收回了剛剛踏出的那一步,她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左右逡巡,她忽然想起了先前人人似乎都是出了村口右轉,她分不清方向,但想著這么走應該不會錯。
好,趕快些,希望能碰上他們吧。
她于是邁開了步子。可不出十步,就被一個聲音喊住了。
像有一道滾雷當頭落下,鳳梧驚在原地。她的心忽然像要沖破血肉一般猛跳起來,身子卻怎么都動彈不得。
“鳳梧……”他再次呼喚,虛弱得像一根蒲草。
女孩轉過頭去,手里的包裹應聲掉地。她頓時瘋了一般沖進那人的懷抱,眼淚混合鼻涕一塊兒流。
自分別起,她就不敢奢望能再見林遇??尚纳频拿\到底還是讓他們重又相遇了。
她松開手看他,見他一點兒都不像他了。這人滿面風塵、細小傷痕,只有眼里那一點純色能夠辨認。但她依舊緊緊握上他的手,在他身邊走。
一路無言。鳳梧看兩邊蕭索的山景,一顆滾燙的心漸漸冷卻。她心里還有著怎么也打不消的顧慮。
“哥哥,和爹他們……”
她抬頭,看林遇緩緩沉下了雙眸?;卮鹚模挥酗L吹樹葉的沙沙聲。
那一場夢,終究是應驗了。女孩闔上痛苦的眼,自顧自地輕點了點頭。
漸漸,一間小木屋隱約在樹影里,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不知不覺,他們已來到了半山腰。鳳梧這才察覺到疲憊。眼看著陌生的景致,她不禁有些害怕。
“沒事的,他們暫時不會追來。今晚,就先在這兒落腳吧?!?p> 林遇說著,伸手推開沉重的木門。
吱呀一聲,嗆鼻的灰塵頓時裹攜著濕霉味道迎面撲來。這是間只能容納一人的小屋子。里面的陳設,說好聽些,是床鋪、坐凳,但其實只是些大大小小的干草垛,因年久無人,也悉數(shù)受潮發(fā)霉了。
鳳梧累得顧不上臟,她放下包裹,坐在凳上,抬頭看他。看他走近,緩緩蹲下,與她平視,一雙眼透出堅定的光來。
“鳳梧,我接下來說的,你記好了。”
他將一片綠瑩瑩放到女孩的掌心,女孩拿在手里端詳。是片像小扇子似的樹葉,邊緣還有一圈密密的鋸齒。
“這種樹喜陽,有陰陽兩面,迷路時可靠它辨別方向。”
“它枝葉茂盛的一面就是陽面,指向南方。相反,稀疏的陰面指向北。你只記住,記住往北面一直走?!?p> 話音落,兩人相望著沉默。萬籟無聲,真是個寂靜的夜。
這時鳳梧的眼睛漸漸悲傷起來。她默默移開視線,低下頭,擺弄起手里那片葉子。
林遇望著女孩,這時的聲音里幾乎帶上了哽咽。
“我……我得回去。”
“對不起,鳳梧。雖說我已經(jīng)當了逃兵,但總還是……不甘心啊?!?p> 女孩聽著,緊盯著手里的葉子,木訥地點了點頭。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扯出一個苦澀的微笑來。
第二天,天很好。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很準時地將鳳梧喚醒。她支撐著坐在草垛上,記起昨夜是在林遇懷里哭著睡著的。
不過,他已經(jīng)回去了吧。
環(huán)顧四周,果然找不到他的痕跡。她垂下眼簾,忽然感到無邊的迷茫與絕望,像一個離開了母親的嬰兒那樣。
但她還是上路了,捏著那片葉子,提著她的包裹。
肆月玖日夜,戰(zhàn)場
林遇一騎絕塵,徑直敵營。
小屋里正熟睡的鳳梧怎么也不會想到,他不僅當了逃兵,也當了叛兵。
他帶著十幾個人頭,投了魏王。魏王當下便封他為指揮使。像這樣文武雙全且識時務的俊杰,他求之不得。
而也總算是該結束了,這一仗。
歷時二十二天,安素最后的稀松幾十人面對著四方楚歌,再不能負隅頑抗了。于是他們理所自然地丟械,投降。
奚將軍站在城墻上看這滿目蕭條,不覺老淚縱橫。他不甘被俘,遂面向南方,欲引頸自刎。
進一步,容修一行人帶兵入關。
城里,出乎意料地靜。只有風聲,沒有人了。他卻因此更加不敢松懈,生怕一不小心便中了敵人的圈套。可直到他們的精銳重重包圍了皇宮,他才知是多慮了。
未進大殿,容修就聽到了里面?zhèn)鱽淼拿颐医z竹聲。猛踹開門,一陣鋪天蓋地的脂粉臭味頓時迎面而來。主座龍椅上的,是衣衫半褪的皇帝。
皇帝陛下好像收到了極大的驚嚇,一張丑陋的臉頓時歪曲變形,變得不能更丑。撲通一聲,他跪到地上,像敏捷的爬蟲一樣急速膝行到他們面前,連連磕頭。
“求、求你們饒了朕、不,我……饒我一命!”
“求你們……求求你們!”
陛下的鼻涕眼淚四濺,飛上了三皇子的衣角。
容黎皺起眉頭,漠然看他,容越大笑著瞇起輕蔑的眼。
容修呆立在門前,想起城墻上倒下的奚將軍和戰(zhàn)死的那些安素士兵們來。他的心里五味雜陳。
即便掙扎,皇帝陛下也還是被吊死了,尸首由侍衛(wèi)們抬走,不知埋在了哪兒。
久無人打理,地磚縫里長出了野花野草。一陣風過,花影晃蕩,彩蝶飛舞。日頭逐漸移上了天中,變得刺眼起來。三人走出午門外,放眼,看這索寂而熠熠的宮殿。
自此,再不會有安吉十七年四月十三日了,安素被一分為三,聊設郡縣。歷經(jīng)百年風雨,龍沅的版圖重又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