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觀瀾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抹困惑不解的神色：“我當然跟觀耘好好溝通過，他一直很聽話，不愛說話，所以……”
杜觀瀾想起兩個人相處的情形，基本都是自己說話多，弟弟說話很少，也很少提什么要求，基本都是自己給他安排好了一切，小時候他還愛鬧騰，但后來身體越來越弱，開始就越來越沉默了。
一直以來，杜觀瀾已經(jīng)習慣為弟弟撐起這片天，讓他無需為瑣事煩憂，他能安心養(yǎng)病，享受生活。為了他，她可以付出所有，但觀耘卻越來越郁郁寡歡。
“我自問不曾虧欠他絲毫，為何他還是這般不快樂？”她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自省與疑惑，雙手無意識地絞在一起，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掙扎與不安，她隱隱覺得哪里不對。
林醒見狀，心中升起一股憐憫之情，她緩步走向杜觀瀾，輕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杜小姐，您的用心良苦，相信杜觀耘也都看在眼里，看得出來，他很尊重和愛護你，而且他很聽你的話……”
“是的，觀耘很聽話，幾乎沒提過什么要求?！倍庞^瀾認同，語氣中帶著一絲自我確認。
“不，應該是他提過，只是你沒有聽見，或者沒有聽進心里?！?p> “怎么可能，他提什么要求我都會滿足他的，我就沒聽到他要求什么……”杜觀瀾不解。
“他今天一定提過不想穿披風吧？”林醒頭疼，杜觀瀾很精明能干，但關(guān)心則亂，過度關(guān)注反而沒意識到自己行為，干脆提醒道。
“他……”杜觀瀾想起來當時弟弟微弱的抗議，以及最后最終妥協(xié)時的無奈表情。
“他只是想要淺嘗一口茶，卻被你拒絕了！”林醒繼續(xù)細數(shù)。
“茶對身體不好……”杜觀瀾辯解中略帶委屈。
“但喝兩口也不會有大問題的，偶爾為之無傷大雅，或者溫和清淡點的對身體影響不大的茶葉也有的……”林醒耐心解釋。
“可是……”杜觀瀾欲言又止，似有所悟。
“這只是我今天所見，估計也只是冰山一角，想來在過往日復一日的日常當中，類似的情形是不是也是經(jīng)常發(fā)生，你聽不見，或者聽見了，但也以關(guān)心之名，拒絕他提出的每一個小想法或者小心愿，如果換做你，你會開心嗎？”林醒忍不住犀利質(zhì)問。
很多時候，人們總喜歡以愛之名，去掌控他人。愛有時會以束縛之姿顯現(xiàn)，一句“我是為你好”，輕易就跨越了界限，關(guān)懷照顧會演變成控制。而身在其中的人們，根本意識不到這樣行為的傷害性。
這種病人與家屬之間的私人相處問題，她作為大夫本不應該介入，但她對杜觀瀾的個性很是欣賞，又是醫(yī)者，對病人有好處的事情她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本來還想找機會慢慢提及，沒想到杜觀瀾會這邊直接，干脆就多說幾句。
“你對令弟的呵護關(guān)照細致入微，但又過于周全了，以至于他在生活中幾乎失去了自主，他不是孩子了，但生活中連生活瑣事都找尋不到自我決定的余地，想來也沒有什么費神費力的大事可以讓他做主吧？……他連想吃一塊肉或者想喝一口茶，都要被限制，就因為可能對身體不好；他甚至更換衣物的小小自由也被剝奪?！闼龅囊磺校m出自善意，但對他而言，卻像是生活在一座金碧輝煌的牢籠之中。如果是我，我會窒息，我不跳起來罵就算不錯了……”
看著杜觀瀾滿臉的震驚之色，林醒驀然噤聲，好像說得有點太嚴重了，越界了，林醒懊惱，自己這種心直口快口無遮攔不懂委婉的率直個性時不時冒頭，太招人厭了。
杜觀瀾的迅速收斂情緒，她凝視著林醒，心中五味雜陳，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對弟弟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她的唇瓣微啟，卻一時語塞，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卻終是沒有落下。
沉默片刻，她終于輕聲說道：“他真的是這樣想的嗎？……我從未想過，我的愛護竟成了他的負擔。我原以為，只要我足夠強大，就能為他遮擋所有的風雨，卻沒有認真傾聽過他的需要，這些給予，是不是他想要的，我做錯了……”她的語氣中帶著自責與悔恨。
杜觀瀾的情商很高啊，林醒更欣賞她了，只是稍微點一下，她就能醒悟過來。
林醒輕輕一笑，眼中滿是鼓勵：“杜小姐，其實你也不必過分自責。這些只是我的觀察與猜測，你可以找他具體聊聊，其實也不是你的錯，你是觀愛之深，難免失衡?！鋵嵞愕艿艿膫€性過分順從體貼聽話也是問題，如果他主動點，能激烈點反抗，或者和你坦誠相談，我想估計你也能意識到的，總比把事情都悶在心里發(fā)酵氣悶，情緒越來越差肯定不是好方法……”她可舍不得杜觀瀾又限入自責的情緒里面，連忙開解。
“我弟弟那是因為生病了才這樣，他是個性溫柔，不忍我不難，才……”林醒還沒吐槽幾句，杜觀瀾就又護上了，而且直接設(shè)身處地，理解了弟弟的隱忍行為背后對她的支持，忍不住更心疼弟弟。
“好吧，你現(xiàn)在意識到這一點，就是改變的開始。我想你一定有方法了吧……”這姐弟倆的感情真好，林醒有點羨慕，想到自己現(xiàn)在也有個疼愛自己的哥哥了，知足。
她想跟杜觀瀾做朋友，就干脆多說一點，進一步建議：“你等他醒了，就多跟他交流交流，也可以試著讓令弟參與一些事情的決策，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要讓他感覺到自己的重要性和被尊重。以后多多鼓勵他表達自己的情感和需求，哪怕那些需求聽起來微不足道。最重要的是，給予他足夠的空間，讓他可以自由地成長，尊重且相信他自己可以做好就好?！?p> 林醒感覺自己是老師附身了，學校里老師開家長會的時候這些話每次都講，她沒有告訴過道長爺爺，家長會每次都是自己參加，這些話都背會了。
杜觀瀾點了點頭，眼中的堅定與決心取代了先前的自責與愧疚，發(fā)現(xiàn)問題就解決問題，原地踏步的自責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她感激的對林醒施了一禮，二人在溫暖的晨光中告別，送走了林醒，杜觀瀾轉(zhuǎn)身離開，步伐中透著前所未有的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