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與子
兩個人都沒有繼續(xù)說話，周故眼睛緊緊的盯著窗外的世界。
窗外的場景，那個躺在樹下的男人始終沒有動彈，他的面目猙獰。周故知道，那是因為離開了維生設(shè)備，不，哪怕保持著設(shè)備，男人也始終承受著無法想象的疼痛。他失去了小半個肝，一個腎，四分之三的胃以及部分腸道。
在那頭次代種古龍的爪下，男人的身軀早已變得千瘡百孔。救援隊找到他的時候，醫(yī)生幾乎當(dāng)場宣布了他的死刑，可這個男人還是挺過來了。
挺過來之后，他自己選擇死在了這顆蘋果樹下。
一陣風(fēng)吹過，蘋果樹的枝葉隨風(fēng)跳躍著，窗外的世界隨著樹葉的晃動如同在水面投進一顆石子，世界仿佛被擊碎一般碎成無數(shù)細小的碎片，之后又如同水面一樣開始晃蕩。
周故轉(zhuǎn)過身，麗晶酒店的會議室已經(jīng)消失不見，出現(xiàn)在眼前的場景變成了家里的書房。
“來喝一點吧，可能會讓你心情好一點。”男人舉起手里的小壇子。
周故看著這個男人，男人一直舉著小壇子盯著他。
“好！”
兩個人走到桌子旁邊坐下，男人不知從哪里摸出來兩個酒碗，清亮的酒水從壇子口劃出一條線落到碗里，書房里頓時充斥著一股奇異的香味。
“你爺爺?shù)木瓶墒呛脰|西，”男人面不改色，“酒水的釀造過程中添加了提純過的三代種龍血，可以強化自己的血統(tǒng)，還有各種秘方炮制的藥材用來降低龍血的毒性?！?p> “我知道，”周故盯著眼前的酒碗，“你死了之后，爺爺為你準(zhǔn)備的那份也歸我了，我每天晚上都會喝一小杯?！?p> “那你的酒量現(xiàn)在一定很不錯啦！“男人有些感慨，“這酒的酒勁可大得很?！?p> 周故盯著眼前的男人，男人專心的倒酒，他的頭微微低下看著酒碗，眼睛被遮擋住看不清楚。周故靜靜的看著，一時間心情倒是有些復(fù)雜。
“你長得很像我，”男人把兩只酒碗倒?jié)M，把小壇子放到桌子上，“你媽當(dāng)時很有意見，覺得你連她的一點優(yōu)點都沒繼承。”
“我的眼睛很像她?！敝芄识似鹁仆胼p輕抿了一口，清冽的酒水入口有些辣，他咽下一口酒，就好像咽下去一團火焰。
男人愣了一下，他的臉上第一次淺淺的露出笑容，“對，你的眼睛像她?！?p> 他同樣咽下一口酒，“這是好事，你媽的眼睛很漂亮，我當(dāng)初喜歡她就是因為看到她的眼睛。”
男人絮絮叨叨的說起當(dāng)年的故事，周故坐在他對面專心聆聽。男人念叨著，說起當(dāng)初和愛人第一次見面是在一次混血種的拍賣會上，他是如何一眼就看到參加這次拍賣會遇到最寶貴的東西。
男人念叨著，說起當(dāng)初如何死皮賴臉的追著愛人從海濱的波濤追到長白山的漫天飛雪，如何跟在愛人身后穿越整個死亡之海尋找古代的煉金物品。
男人念叨著，說起如何和愛人在西南的千里大山深處解決危險的混血種組織，那個組織追求龍血的純凈，在一次儀式上全部轉(zhuǎn)化成了死侍。
男人念叨著，說起他們兩個如何在被蘇醒的龍裔追殺過程中互訂終身，兩個年輕人互相傾訴青澀又濃烈的愛意一直說到如何舉行婚禮。
男人念叨著，說起周故剛降生時，他們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栽下一棵蘋果樹，講述那些平靜又溫馨的日子看著周故一天天長大。
周故始終坐在對面安靜的聆聽，男人大口大口地飲酒，他就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
就著故事下酒，周故的心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對不起，”男人喝下最后一口酒，“你母親把你托付給我，我沒有把你照顧好?！?p> 周故聽到這句話，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很難過。
很多年了，周故明白自己并不是不難過，而是身上背負著太多的東西逼著他不能去難過，他把所有的悲傷都藏在連自己都看不見的地方，深到這么多年它們一點冒出來的意思都沒有。
可是今天，他們一股腦地全都冒出來了。
“沒關(guān)系，”周故伸出手握住了男人的手，男人的手很輕，輕到?jīng)]有一點重量，“爺爺已經(jīng)把我照顧得很好啦！”
只是，偶爾會想你們。周故在心里悄悄地說，他不想在男人面前說出口，因為這對于他們兩個都是很殘忍的事。
“我很想你，”男人抬起頭，他的手也握住周故的手，“你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
周故用力握緊了男人的手，“你們走了之后，爺爺很疼我，只是他的腿腳也不方便嘛！不過他把我教成了很優(yōu)秀的人啦，你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未必能打的過我了。”
男人想說什么，可看著周故的眼睛只是搖搖頭，“我兒子比我強是應(yīng)該的，不過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周故知道他想說什么，男人想告訴他他關(guān)心的只是自己的兒子這些年過的好不好，過的開心不開心，天下間的父母都希望兒女不一定要成為強者，但一定要開心健康的長大。
可是周故不能再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了，失去了父母，怎么可能會不難過呢？他害怕再說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大聲的哭出來，忍不住流著淚說自己有多委屈。
可是他不能說，他已經(jīng)長大了?。?p> 少年的成長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某一天你學(xué)會了吃著咸菜饅頭卻跟父母說自己吃的太好又長胖了，這個時候大概就是成長了。
“見到你我很開心，”周故微微抬起頭，“你和我媽就不用擔(dān)心了，咱們家大業(yè)大，我能受什么委屈。等你下去的時候告訴她，我已經(jīng)成了大人了，因為眼睛像她，現(xiàn)在可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我，我一定會給她挑一個優(yōu)秀的兒媳婦的?！?p> 男人聽了周故的話眉開眼笑，“這事可不能草率，你可一定要好好挑，先奔著好看的挑，咱們家大業(yè)大，娶個敗家娘們也養(yǎng)得起。”
“知道啦！”周故也笑了，“挑個世界小姐水平的，挑好了就告訴你們，你們覺得滿意就托夢告訴我?！?p> 一個老男人和一個男人都嘻嘻哈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