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面目
梁輕到底沒參加成沐遠(yuǎn)的冠禮。
她在冠禮的前一天就被劫持了。
劫持她的人，正是那位仙氣飄飄的神醫(yī)。
原來這個世界的神醫(yī)，也有欺世盜名之輩！
一輛破驢車，半匹粗麻布，神醫(yī)這逃跑的行頭委實有點寒磣。
不過勝在梁輕還算配合，該閉嘴的時候閉嘴，該點頭的時候點頭。
一個戒備森嚴(yán)的沐州城，竟然讓這老神棍給蒙混過關(guān)了。
一出沐州城，一路向西，神醫(yī)的腰板也值了，說話聲音也高了，眼睛炯炯有神。
梁輕從驢車?yán)锾匠鲱^來，回頭望了望沐州城的方向，輕聲道：“別了，沐州！”
“哎哎，說你呢，給我呆好了，不然我老人家不給你解藥！”神醫(yī)看見梁輕一冒頭，就給了她當(dāng)頭一個棒喝。
“你是不是以為你特別厲害？”梁輕微微一笑。
沒等神醫(yī)回答，梁輕自說自話：“也對，你們天機教向來都是自以為是的！”
神醫(yī)驚詫地瞪著梁輕，半晌，幽幽的說了句：“不是我們天機教么？”
“就是你們，你們天機教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梁輕啐了一口。
“那你現(xiàn)在也是了！”神醫(yī)一摸臉，揭下一塊皮，再脫了一身麻袋片。
一雙桃花眼，墨發(fā)飛揚，紅袍烈烈，不是凌云是誰？
如果說梁小七的美貌是人畜無害，那凌云的美貌就是顛倒眾生。
呸，梁輕心想，可惜了一張好皮囊，戴在這樣的雞鳴狗盜之人身上。
作為一個道系青年，不，道系中年？
梁輕突然想起來，她還不知道凌云有多大了，“你幾歲了？”
“怎么？你要給我相親？”凌云在收獲了梁輕的白眼之后，從嘴里吐出幾個字：“二十五歲！”
“你都二十五歲了，還這么幼稚？”
印象里凌云激蕩九州風(fēng)云很多年，贅婿都當(dāng)了快十來年，熬死了一任老婆。
竟然才二十五歲，擱前世還是一枚小青年。
梁輕：“作為一個道系青年，你不好好清修悟道，穿紅著綠，賣弄風(fēng)姿，成何體統(tǒng)？”
“你什么時候認(rèn)出我的？”凌云對自己易容的功夫挺自信的，怎么就被認(rèn)出來了呢？
“你是不是對你的醫(yī)術(shù)太自信了？”其實凌云看上雁歸的時候，梁輕就注意到他了。
作為神醫(yī)，不可能對這種獨特的草藥不熱衷的，但是凌云的熱衷就有點敷衍。
而且這草藥本不叫雁歸，只是梁輕臨時起意，給它取的名字。
神醫(yī)如果認(rèn)識這草藥，就應(yīng)該說出草藥的本名。
只能說神醫(yī)雖知道草藥的一些特征，但是對這草藥的了解不多，之后就自然會有各種蛛絲馬跡。
驢車顛簸，梁輕連咳數(shù)聲：“我都快被你這庸醫(yī)給治死了?！?p> “你不是還活的好好的？”凌云氣勢上弱了一些，但是還是不服氣。
“那是我用了雁歸續(xù)命！”
“那你沒中毒？”
“自然還是中了的！”
凌云咋么咋么嘴，反過味兒來，懊悔不迭：“老子被你利用了！”
“嘖嘖”梁輕冷笑一聲：
“到底是誰想利用誰？我不過是恰逢其會！”
“天機教的大師兄這么容易被利用的么？”
“你遙控紅簫唱戲詆毀我的名聲，不是為了好玩吧？”
“你冒充神醫(yī)，千里迢迢跑去沐州給我治病，不會是為了做好事吧？”
“你還給我下毒，逼我配合你，演個傻閨女，偷我出來，不是為了躲貓貓的吧？”
凌云臉上一陣尷尬，一時詞窮，氣得險些跳腳：“呸呸，你一個姑娘家說什么偷不偷的，粗俗！”
這樣子還真有幾分幼稚呢，和他浪蕩子的形象有點違和。
凌云要劫走梁輕，而梁輕要離開沐州，而沐州有人巴不得梁輕死在外面，自然一切順利。
但是出了沐州，一路往西卻不順利，先是有刺客尾隨，再是有饑民追討。
凌云武功很強，但是白白地當(dāng)了梁輕的免費護衛(wèi)，他還是覺得自己虧了，不免抱怨。
“我看你不是殺星，是災(zāi)星！”
“果然是你們天機教搞的鬼！”
梁輕也火氣不小，伸腿使勁踢了驢車的車廂，險些把個本就不甚結(jié)實的驢車給踢碎了，“你們天機教就不能干點正大光明的事情？總弄些下三濫的勾當(dāng)?！?p> “你故意找茬是吧？”凌云莫名其妙，“呵呵，說你是殺星的可不是我，是那個糟老頭子，你有本事找他算賬去！”
那個老雜毛，“哼，他還沒死么？你當(dāng)我不敢找他？”
“比起師父他老人家的鐵口直斷，你師兄我只是說了一句讖言！”
梁輕：“得圣女者可得天下？”
凌云驚道：“你知道了？”
“圣女是誰？”
凌云眼神閃躲，悄悄打量著梁輕：“這個你很快就知道了！”
“哎？你說奇怪不奇怪！”城門兵換防，有個大頭兵，說著稀奇事：“剛剛那個老漢帶的那個，是不是個傻閨女？問她三句話聽不懂一句，一盆野草死抱著不放手！嘖嘖?！?p> “你說什么？”沐文丞正在帶人四處搜尋梁輕的下落，聽了大頭兵的話，伸手抓在那個人胸前的衣服，一把扯了過來。
“我，我說，那老頭，和傻閨女……”
“什么草？”
“草？就這么高，光禿禿的也沒有幾片葉子……”大頭兵比劃了一下。
沐文丞從城門口策馬而出，追出去五十里，也沒見半個像梁輕的人影，連忙趕回去報告。
“輕兒！”沐遠(yuǎn)喃喃的說了一句，“她走了，不必找了！”
越往把西北，越是荒涼，地面上沒什么植物，天氣也越寒冷，風(fēng)沙也大，臘月的天氣，最是凍人。
驢車后面跟著幾個討飯的饑民，梁輕冷得躲在車廂里不肯出來，凌云守在車廂外面倒是盡職盡責(zé)。
路過一個大點的村鎮(zhèn)，凌云好心的買了一床被子，一個暖手爐，給梁輕取暖。梁輕還是咳個不停，剛養(yǎng)好的病，竟然又有了復(fù)發(fā)的趨勢，人也日漸消瘦憔悴。
那盆雁歸草，葉子枯死了，也進入了休眠期。
梁輕舍不得扔，還帶在身邊。
“就你這身體，不吃飯，兩天就會餓死的！”凌云沒好氣的把一塊冰涼的餅子，塞到梁輕手里。
“你們就吃這？”梁輕不敢相信，造反的天機教大師兄，竟然只能吃硬邦邦、冰涼的餅子。
“你當(dāng)是江南？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最后一塊餅子，吃完了就沒了，明日午后才能到下一個集鎮(zhèn)，可能買到點吃的?！?p> 凌云語不驚人死不休：“你看這一路都沒有倒下的饑民？”
“因為一旦倒下的，就被分著吃了！”
梁輕：“那你吃吧，吃完有力氣趕路，殺人?！?p> 凌云：“你要是餓死了，我把你往外一扔，很多人等著撿你來吃……”
梁輕：“蠶食同類的肉也會死的，無藥可醫(yī)，神仙難救！”
凌云：“不吃也是死，吃了還能飽食一頓！”
梁輕：“我吃完了，你吃什么？”
“放心吧，我不吃人肉?！?p> 梁輕靠在車廂上，無力嘆道：“想不到西北是這樣的……”
凌云冷笑道：“呵呵，皇室無道，天怒人怨，天災(zāi)人禍，你當(dāng)是玩笑呢？”
這樣看來，天機教的造反也算是順應(yīng)天時，大師兄倒也真是為民請命，不是為了一己私利。
梁輕嘴唇干裂，硬撐著嚼了幾口干巴餅子。
在親眼所見之前，梁輕曾經(jīng)以為所謂天降大災(zāi)，更多的是天機教造反的一個借口……
赤地千里，顆粒無收，久旱必蝗，災(zāi)民遍野，……這些詞僅憑想象，是完全沒有概念的，只有親眼看到的才令人震撼。
當(dāng)年，從清江一路飄到南方，梁輕是在昏迷中，自己受了很多苦，但是什么都沒看到。
如今，一路走走停停，民生多艱，真是處處血淚。
凌云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去盡量多買些吃食，分給身后一些饑民，然后再趕路。
有時候沒有買到那么多東西，能分出去的少，也沒有人敢搶凌云，或者搶他分出去給別人的東西。因為他們看到凌云真的殺了人，被殺的人則瞬間被瘋搶，從衣服到肢體……
尾隨驢車后面乞討的隊伍，每天早晨都會少一兩個人。
梁輕不敢想象，缺的人都去了哪里。
看凌云忙里忙外，梁輕一陣恍惚，古人的成熟期真長，從十幾歲獨擋一面，到二十幾歲已經(jīng)做了一輪贅婿，又造反好幾撥了，如今還是正當(dāng)年。
“看我做什么？莫不是被我的天人之姿傾倒了？”凌云桃花眼一挑，不同于沐遠(yuǎn)的舒朗，自帶魅惑。
梁輕卻淡淡的笑了，毫無扭捏之氣，仿佛凌云的媚眼是拋給了瞎子：“嗯，我現(xiàn)在覺得你也挺順眼的！”
這是實話，梁輕剛穿越那會兒，看到的大師兄凌云，是個桀驁的大男孩，有點風(fēng)采，也有點落魄，印象中他就是一個裝神弄鬼的英俊少年。
中都再遇，他依舊玩世不恭，她救了他，他轉(zhuǎn)眼就逃了，她沒有看清楚他，因此他的形象逐漸變得詭異。
后來他一會兒一個讖言，一會兒一個計謀，逼得南宮氏向自己下刀，梁輕千里逃亡，腦海里凌云的面目，就開始令人討厭起來。
再到沐州城，凌云指使紅簫暗中做些那些勾當(dāng)，演出詆毀梁輕名聲的戲劇，梁輕嘴上不介意，但是心里的凌云已經(jīng)面目可憎，甚至青面獠牙了起來。
到如今被他打劫出來，看他對待饑民的態(tài)度，看他為了給照顧自己吃的好一點，穿的暖一點，忙前忙后，又覺得他有點順眼了。
人是會根據(jù)現(xiàn)實感覺，修改一些遙遠(yuǎn)的記憶。
把事情顛倒了黑白，只是為了和某時刻的感受相互融合，邏輯自洽。
梁輕不同時期對凌云的記憶，就融合了她的個人感受，改了他的面貌。
到今日，把個青面獠牙的天機教狂徒收藏了起來，詭計多端的陰險小人也隱去了。
終于站到陽光下去看凌云，自然他就沒那么面目可憎，也就順眼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