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沁心
細(xì)雨綿綿，狀如牛毛。
這樣的雨，梁州并不常見。
一頂油紙傘，由遠(yuǎn)而近，傘下一道纖細(xì)的身影，孑孑而行，于朦朧中走來，漸漸清晰。
一人一傘走到張暖的面前，站定了。
梁輕驀地手向后一揚(yáng)，油紙傘應(yīng)聲而落，摔在地上，傘骨摔得破碎不堪。
再看梁輕手中，不知何時已經(jīng)多了一把劍。
梁輕抬眼看了張暖一下：“這是我為你打造的劍！”
“為了殺你，特地打造的劍，劍名：沁心?！?p> 張暖看著這把劍，俗話說劍走輕靈，這是一把薄鐵快劍，短劍。
劍身二尺余，不像一把劍，更像一把匕首，輕薄，鋒利，寒光凜凜。
張暖：“呵呵，沁心？名字很是雅致！”
心頭有水是為沁，去水留心，心在何處，劍在何處，是為沁心劍。
心頭水為血，去血存心，殺人無形，這是一把殺人的劍！
張暖：“我觀此劍，太過鋒利，殺機(jī)甚重，師妹當(dāng)慎之！”
“呵呵，鋒利？殺機(jī)？”梁輕冷笑了一下，“慎之？你也配說這個詞！”
“你當(dāng)年對梁家村所做的事情，你可忘記了？”
張暖：“三年了，如鬼似魅附身，日夜煎熬，讓人難以忘記！”
梁輕：“呵呵，這也許就是報應(yīng)吧！師兄可信因果？”
張暖：“以前不信因果，后來但求因果，再后來又懼怕因果，……”
梁輕：“既知被滿門抄斬的滋味不好受，為何要強(qiáng)加給別人？”
“……”張暖沉默片刻，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呢？
張暖：“早聽說師妹棋藝甚佳，暖從未領(lǐng)教過，不知今日可否能如此愿？”
“有何不可？”
一個將死之人，他的愿望就滿足他一下，何妨？
尸山血海之間，一男一女對坐兩顆大石之上，以大地為棋盤，以卵石為棋子。
張暖示意：“師妹請！”
竟然讓梁輕先手，梁輕毫不客氣，執(zhí)黑先行，落下一子。
然后，她頗有些感慨道：“在荊山，你是第一個關(guān)注我的大人物，我當(dāng)時受寵若驚，你教我騎馬，幫我入蹴鞠隊，你說我像你的妹妹，我們多少次荊山跑馬？夕陽下共賞清江晚景，我都記得。”
張暖也落下一子：“呵呵，我那時候也真的當(dāng)你是我的妹妹。”
梁輕：“我們曾經(jīng)無話不談，可是從你加入了太子的陣營，一切都變了?！?p> 張暖：“你不也是與他合作了么？按理你比我入局還早，你怎么就全身而退呢？難道地位權(quán)利對你沒有誘惑？”
梁輕：“道不同不相為謀，君子和而不同！”
“……”張暖沉思良久，“我一心想復(fù)仇，想建功立業(yè)，想為家族平反，這些當(dāng)時只有南宮氏能給！”
梁輕：“那你就屠村？還廢我武功？”
“你武功被廢了？”張暖詫異的眼神不似作偽，梁輕看得真切。
梁輕：“放心，廢了武功照樣能殺你！”
張暖：“如果我說廢你武功的，不是我！你信嗎？”
梁輕：“我相信?！?p> 張暖：“師妹還肯信我？”
梁輕：“為什么不信呢？你向來不愛說謊，我們從來都開誠布公。除了屠村的那一次，我們應(yīng)該沒有別的隔閡?！?p> 張暖：“你的父母，對不起！”
“不需要！”看到張暖眼神中的懷疑，梁輕繼續(xù)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你不需要道歉！因為我自己會報回來的！”
“你還真是，……夠直接！”張暖想了半天，沒有什么詞可以形容梁輕，她就是夠直接。
梁輕：“所以你的命，是給還是不給？”
“我有選擇么？”張暖棋差一著就要敗北，“師妹想要，憑本事來拿就是！”
“君子識時務(wù)為俊杰，張師兄為人，可擔(dān)半個君子?！绷狠p落子，掀起一片白子。
“師妹謬贊，暖受教了！”張暖起身，投子認(rèn)輸，躬身一揖到地。
“我內(nèi)力已失，不知師兄可否不用內(nèi)力比試一局？”梁輕提劍在手。
“呵呵，有何不可？”張暖說出的，正是梁輕剛剛開始的時候說過的話。
不是梁輕托大，是梁輕有底氣，大不了再給他下毒就是，再有重重包圍，其實張暖已是在劫難逃。
梁輕出招，張暖也終于拔劍相迎，二人戰(zhàn)到一處。
一寸長一寸強(qiáng)，張暖的長劍霸道剛猛，但是梁輕的短劍也自有短劍的好處，靈活自如。
梁輕的劍法精進(jìn)了！
這是張暖的感覺。
說不震驚是假的，想不到這個小姑娘，剛剛還說被廢了武功，短短三年竟然還能這么厲害。
武功盡廢，重新練起是多么困難的事情？
這份報仇雪恨的心！
這份毅力和執(zhí)著，與當(dāng)年的自己又有什么分別呢？
可惜當(dāng)年自己被仇恨迷了眼，就如同現(xiàn)在的她。
梁輕一心報仇，張暖半心悔愧，竟然打了個勢均力敵。
梁輕越戰(zhàn)越勇，張暖且戰(zhàn)且退，被逼到江邊。
“你真的不用內(nèi)力嗎？你要輸了哦！”梁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兩人的距離不過一尺。
張暖能看清楚梁輕額角的絨毛，就像她小時候一樣，和他的妹妹一樣。
如果？
如果當(dāng)初不是執(zhí)著仇恨，不著急建功立業(yè)，他也許不會那么嗜血。
那么也許他會多一個赤誠相待的妹妹。
一個永遠(yuǎn)直話直說、開誠布公的妹妹，
這些年，張暖無數(shù)次回憶起清江邊的那一場對戰(zhàn)，他對梁輕有嫉妒，因為梁輕什么都有，而他得不到賞識。他出身好，但是時運(yùn)不濟(jì)，家逢大難。他只是個小人物，泥潭里打滾，要找個機(jī)會往上爬。
他更憤恨天機(jī)教，因為天機(jī)教用陰謀詭計，毀了他的一切，而梁輕就來自天機(jī)教。
鮮血刺激著他，他享受那一刻虐殺她的快感，然而之后他并不好過。
平叛有功，南宮祉給他張家平反了，他也當(dāng)上了總兵之位。
但是南宮宸楓不滿意他殺了梁輕，他失了帝心。
更多時候，連他自己都厭惡自己！
厭惡那個滿手鮮血的自己，厭惡那個一心鉆營的自己……
無數(shù)次噩夢中醒來，都是因為同一個場景：是他親手殺了一個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的臉一會兒是他的妹妹，一會兒是梁輕。
“噗”梁輕的劍已經(jīng)刺入張暖的心臟，血槽里頓時流出一股溫?zé)岬孽r血，噴濺到梁輕的手上。
梁輕沒有松手，反而把劍刃往里推了一寸，更多的血流出來，順著手臂，流到梁輕的衣襟。
張暖低頭看自己的胸前，很痛，但是好像并不難過，反而很輕松。
“呵呵，師妹好劍法，暖領(lǐng)教了！”
他棄了劍，拉住梁輕的手，又把沁心往里推了半寸，梁輕的身上已經(jīng)濺滿了張暖的血。
“妹，妹，夠了，嗎？”
張暖用盡最后的力氣，摟住梁輕的肩膀，探到梁輕耳邊，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幾個詞。
而后，他的體力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身體，“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梁輕木然的看著他倒下去的身影，很久之后才把他零零散散的詞拼成一句：
“須知，過剛易折，亢龍有悔，今日的你，與當(dāng)年的我，有何分別？”
雷聲大作，一場暴雨突如其來。
梁輕終于抽出了沁心，毫無意識的向前走。
梁輕腦中天雷滾滾，當(dāng)年的張暖是什么？
——殺人狂魔，復(fù)仇機(jī)器，嗜血無情……
竟？
沒有分別嗎？
梁輕冒雨狂奔數(shù)百米，一頭扎進(jìn)清江。
Ps：殺人的梁輕她會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