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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己之栗

第十二章 愛

異己之栗 本澤貓貓 4443 2022-09-16 16:31:17

  愛情是什么?是偶然瞬間的怦然心動,是不由自主的本能吸引,是奮不顧身的勇氣決心,還只是眼中的她。媽媽的示范委曲求全,書上的定義一知半解,同袍的演繹朝秦暮楚,并無適合他的參考模板,他只能隨心而動,努力描繪內(nèi)心中愛情的模樣,靠近她帶來的初嘗愛情的可能。

  為了抓住這一線可能,他可以霍出性命。

  薩怡臣右手虛握著繩索,縱身落了下來,待雙腳踏破擋風(fēng)玻璃,左手撈起谷雨伸出的一條胳臂,再用力一握,兩人飛窗而出,卡車?yán)^續(xù)往下墜。他們沉沉摔在山坡上,衣服被碎玻璃刮破,露出一道道血痕,命懸一線。

  他的兩個(gè)手臂因拽著她的重量,青筋直暴,兩個(gè)手掌火辣辣地疼,疼痛很快變成麻木,他害怕地握緊她的手,低頭對她說:“堅(jiān)持住?!?p>  她仰頭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他像從天而降的大英雄,再次在鬼門關(guān)前拉了她一把。她向他使了使眼色,向斜上方看了看,又向后看了看。薩怡臣心領(lǐng)神會,待山底卡車劇烈爆炸,他們兩人一同用力一蕩,憑借沖擊波的推力,兩人一前一后分別落在了斜上方的一處稍平矮坡上。

  谷雨的頭重重摔在地面上,只覺暈暈沉沉,身上像是壓著什么,沉甸甸的。陣陣鼻息噴在她的耳畔,酥酥癢癢,她頓時(shí)清醒了一些,才看清原來是他伏在自己的身上。

  如此曖昧的姿勢,她臉頰微紅,一顆心“撲通撲通撲通”地跳個(gè)不停,幾欲要從胸口跳出來,正猶豫要不要推開他,卻見他慢慢用手撐起身子。兩人四目相對,她身體又繃又熱,臉上更是火辣辣的灼。

  他微微動了動兩瓣嘴唇,似是要說什么。她再一細(xì)瞧,才發(fā)覺他十分虛弱,她不禁用手扶住他的頭。他的頭發(fā)長長了一些,細(xì)細(xì)柔柔,摸上去的觸感瞬間直達(dá)心尖,那一種又酥又癢,令她迷醉。

  他清澈的眼眸里,她的倒影越來越大。她欲要躲閃,但最終只是一動不動。他的嘴唇柔軟而溫?zé)?,輕輕地覆在她的雙唇上;氣息熟悉又陌生,帶著淡淡的硝味和一種獨(dú)特的清甜,令她舒適愉悅。他吻得熱烈卻不失溫柔,忘我卻有所克制,無形中點(diǎn)燃了她心底最深處的隱秘,她竟然不敢去想,如夢初醒般欲用手推開他。但他卻雙手一松,全身無力地伏臥在她的身上,臉從她的耳畔滑落了下來。一絲冰涼滑入她的頸窩,她緊繃微熱的身體瞬間冷卻。她心下一驚,忙伸手一摸,他的后腦勺一片黏膩,血液緩流而出。她不禁失聲呼救,凄厲的喊叫聲在山谷中回蕩,哭聲直上干云霄。

  色木軍大捷的消息翌日傳遍了谷堡的大街小巷,本因南臨軍隨時(shí)破城而惶惶不可終日的百姓紛紛出門,奔走相告,一時(shí)間彩旗飄飄,語笑喧闐。原本高度警戒的城防軍身處普天同慶的熱烈氣氛,無不額手相慶,連日來的緊張與疲憊盡情釋放,就連成日不茍言笑的朱副師長也喜不自禁。

  其實(shí)早在昨夜戰(zhàn)報(bào)就已隨著運(yùn)送回城的傷員送達(dá)到朱副師長的手上,他都有點(diǎn)不敢相信,谷雨的貿(mào)然離城雖然廖師長并不怪罪,但他心里一直為此惴惴不安,沒想到他們歪打正著,取得了大勝。他安置好谷雨和薩怡臣及一眾傷員之后便連夜去向廖師長報(bào)喜。

  廖師長看他大晚上還來急報(bào),以為南臨軍發(fā)動攻勢,緊張地看著他,卻見他高興得一口氣說完了整個(gè)消息,頓時(shí)喜出望外,“真是太好了,這下不但削弱了南臨王的兵力,還額外截獲了他們的大批彈藥,為我們所用,真是一舉兩得?!?p>  朱副師長附聲道:“是的,師長,等色木那邊的援軍一到,我們便可即刻揮師南下,擴(kuò)大戰(zhàn)果?!?p>  廖師長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安地問:“谷小姐沒受傷吧?”

  朱副師長說:“沒有,此刻已回到府上休息?!?p>  廖師長聞言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

  “不過,”朱副師長語速溫吞,不似之前爽快,廖師長的心又慢慢提了起來,豎耳聽他說:“甘師長不幸犧牲了?!?p>  廖師長的心沉沉落了下去,果然勝利來之不易,將士們?yōu)榇艘哺冻隽顺林氐拇鷥r(jià)。

  谷府如舊,只是爸爸不在,府里上上下下總感覺缺少了些溫度,夜里更是冷冷清清。府上丫貼身鬟史兒收拾了簇新的被褥,鋪在那西洋彈簧床上,一如她每次從學(xué)?;丶視r(shí)的情景,只是如今這個(gè)場景中少了佇立在一旁含笑的爸爸,少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她重新躺在自己的床上,隔了那么多日子,隔了這樣多的人和事,心情已不似往昔輕快。

  史兒熄了燈便退了下去,黑暗中只有她一個(gè),夜的呼吸開始拉長,西式的落地長窗,隔著那滿天的璀璨星斗,熠熠星輝豪灑進(jìn)來,如鋪在地板上的一條輕柔白色羽絨被。她望向那浩瀚的星空,不由心想爸爸會是哪顆星?可是她猛然想起她連爸爸的生日都不知道,哪里會知道他的星座。懊悔的眼淚像決了堤的湖,“嘩啦啦”地流下來,泛濫在白色的綢緞?wù)斫砩?,滋長她心中的綿綿恨意。

  窗外的星光漸漸模糊成跳躍的光點(diǎn),嘴角侵入一絲咸咸的苦澀,她胡亂用手摸索擦拭,咽下又一次難言哽咽,恐怕唯有大仇得報(bào)方能安枕入眠。

  一夜輾轉(zhuǎn)難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撐身下床,趿了拖鞋去到洗漱間,抬頭一看鏡子,不想被自己嚇了一跳,腫得像核桃的眼睛,長得像熊貓的黑眼圈,還有一張憔悴得不像自己的臉。她忙精精神神地洗漱完,又吩咐史兒弄來兩盆水,一冷一熱,將兩條毛巾分別浸濕擰干,冷熱交替地給她敷眼睛。待會吃完早餐她要出遠(yuǎn)門,還要去看薩怡臣,可不能在他們面前露了丑態(tài)。史兒為她消完腫眼之后便下去為她準(zhǔn)備早餐了,她坐到梳妝臺前細(xì)細(xì)做完護(hù)膚,對著鏡子描眉畫黛,撲粉涂紅,粉色嬌嫩,落在她的唇上更顯她嬌柔可人。她利落地扎上一個(gè)馬尾,來到衣櫥前,習(xí)慣性抓起一件西式洋裙,可乍然一想,這竟是季川禾送她的禮物。她想都沒有就把它扔進(jìn)了垃圾桶里,換上了一件咖啡色格子束腰中式長裙。

  史兒端餐進(jìn)來,看她精神不錯(cuò),含笑將早餐放在餐桌上,稱贊道:“小姐真漂亮?!彼聛磉€未動筷,便打發(fā)史兒下去備車。史兒心知她要去看谷司令,旋即出了門,可腦海里卻鬼使神差地掠過小姐昨晚送那名男子回府時(shí)的憂心如焚,想必兩人關(guān)系匪淺,便折回來站在門口問:“小姐要不要先去看一下薩公子,聽客房的下人說,他好像醒了?!?p>  谷雨一下失了神,他的氣息猶縈繞在她的唇齒間,他身上獨(dú)特的淺淺的清甜如甘冽的泉水叫人流連,他的一切仿佛在召喚著她,吸引著她,然而她心里卻仍像現(xiàn)在一樣猶豫不決,未置可否。

  “哥哥,哥哥。”黎明的燥熱和腦袋的昏沉令他有一絲恍惚,他好像回到了小時(shí)候所住的河畔,妹妹正嫩聲嫩氣地朝他跑過來。哦,他想起來了,那時(shí)候的每個(gè)夏季,他貪涼都待在河里,順便在里面淘些東西:淡綠的水草,啾啾的昆蟲,青青的河蝦,成群的游魚,含珠的河蚌,應(yīng)有盡有,這些都極大滿足了童年的他對于自然的好奇和對于未知的探索,他深愛著那片土地。

  “妹兒,幫哥哥拿個(gè)桶過來?!泵妹貌盼辶鶜q,還不敢像他一樣下水游泳,只是把小手伸進(jìn)水里擺蕩了幾下便顛顛跑回家里的木樓給他拿來一個(gè)小木桶。

  他把手中的小魚小蝦放進(jìn)桶里,轉(zhuǎn)身飛撲進(jìn)水中,好一會才冒出頭來。

  “哥哥,我也想下水玩?!泵妹么曛∈郑K于按捺不住躍躍欲試的心。

  他游到妹妹面前的岸邊,把手中的小魚放入桶中,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不行,你太小了。”

  “小魚小蝦也小啊,它們?yōu)槭裁纯梢韵滤??”妹妹不服氣道?p>  “因?yàn)樗鼈儠斡?,就像我一樣,你會嗎?”他自豪地說。

  妹妹呆呆地?fù)u搖頭,悶悶不樂地看著他時(shí)而仰泳時(shí)而自由泳,時(shí)而潛入水里半天才出來,手中捏著活魚跳蝦,竟越瞧越生氣,小手用力一推,把桶里的魚蝦全傾倒進(jìn)水里,轉(zhuǎn)身就跑。

  等他上岸穿好衣服,追她到屋里,一肚子的火氣正待發(fā)作的時(shí)候,媽媽卻先聲奪人,“為什么要打妹妹?不是教你多讓著妹妹,妹妹是女孩子,我們要疼愛她?!?p>  他見妹妹躲進(jìn)媽媽的懷里,吐出粉嫩的小舌頭,朝他得意地“略略略”,本想據(jù)理力爭,一轉(zhuǎn)念就改了主意,走到窗前拿起一盆鼓苞的太陽花,那是妹妹近些日子的新寵,平心靜氣道:“媽媽,我沒打妹妹,不信,你問她?!闭f著,故意把手彎成爪子的形狀,慢慢向太陽花籠去。

  妹妹一看急了,飛快跑過去,欲要搶回來,他一把將花盆舉了起來,妹妹只能圍著他跳上跳下。他問:“妹兒,我有沒有打你?”

  妹妹很識時(shí)務(wù),忙說:“媽媽,哥哥沒有欺負(fù)我,是我把他的小魚小蝦給放了,把他給惹生氣了。”

  媽媽聽清原委,含笑問:“那你怎么把哥哥辛苦抓來的魚蝦都放了呢?”

  妹妹嬌滴滴地嘟著嘴說:“它們還太小了,正是在水里自由自在玩耍的時(shí)候,我不想它們都被哥哥抓起來,太慘了?!?p>  媽媽聽完哈哈大笑,他不禁也笑出聲來,妹妹見她的回答將媽媽哥哥都逗樂了,他們也不責(zé)罵她,頓時(shí)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十分慶幸他的童年是在歡聲笑語中度過的,尤其是在他目睹別人的童年炮火連天,千瘡百孔之后。他曾無數(shù)次在夢里回到過那些地方,千百年來,那里總有打不完的仗,斗不完的狠。他們作為外籍支援軍去到那里也只能解一時(shí)危局,并不能化解那里的宿怨。那時(shí)他還年少,有很多困惑時(shí)??M繞在心間,比如為什么當(dāng)?shù)氐膬膳扇司筒荒苄钠綒夂偷卦谕粔K土地上共存,稍有外力的挑撥,他們便拔刀相向,完全不留任何轉(zhuǎn)圜的余地。

  直到他偶然觀察到那里小孩的眼神,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了純真與快樂,都是無窮無盡的仇恨和永不衰竭的暴力,因?yàn)樵谒麄冇仔〉男闹?,仇恨和暴力的種子一旦埋下,便只會茁壯成長。他們從小目睹親人被殺,家園被毀,如此往復(fù),兩派人之間的仇恨只增不減,像擰麻花一樣擰成無窮無盡的結(jié)。

  有些事情注定是無解的,他們這次向玉磯島的出兵亦是無解的。多年來南臨王黨同伐異,屠戮色木族人,又拒絕談判協(xié)商,正是為了讓這里的小孩都擁有快樂無憂的童年,他們才毫不猶豫地出兵制止南臨王對族人的迫害,不讓兩族人民深陷互相仇視的深淵。

  炮火聲呼喊聲廝殺聲忽然四起,他不由隨處摸索,試圖找到一把可以作戰(zhàn)的武器。找到了,他在睡夢中抓起一根東西,往前一拉,卻被那個(gè)東西往后一拽。他猛地驚醒過來,睜眼一看,陸林坐在床邊,左眼纏著繃帶,右手手臂被他抓在手里。他不知仍在夢境還是回到了現(xiàn)實(shí),心下驚奇,脫口便問:“你是人是鬼?”

  陸林反手掐了他一下,佯怒道:“是我,陸林,你剛才還妹妹妹妹地叫,抓著我的手老緊了,現(xiàn)在就要翻臉不認(rèn)人,在這裝蒜了?”

  薩怡臣一聽這句話,確信是陸林無疑,只是這眼睛,他忙起身再細(xì)細(xì)看了一下,關(guān)切地問:“你的眼睛怎么了?”

  陸林無所謂地說:“我去通知甘師長,誰知還沒走到他身邊,他就被炸彈炸了,我來不及躲避,被彈片打中了一只眼睛?!?p>  薩怡臣神色一愣,這句話對于他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甘師長于他亦師亦友,想不到竟這樣就撒手人寰,他頓時(shí)心痛不已。可戰(zhàn)場上不就是這樣,人命危淺,朝不保夕,誰能保證明年今日,故人依舊。

  他看著陸林,心想好在他沒事,問:“醫(yī)生怎么說?”

  陸林皮笑肉不笑道:“醫(yī)生雖然把彈片取出來了,但我可能還是會永久失明,以后你就多了一個(gè)獨(dú)眼龍朋友了?!?p>  薩怡臣聽不得他這樣說,語氣決絕道:“不,我一定會找人治好你的眼睛,相信我,這里沒有,我們可以回筑奕,我讓我爸爸給你找最好的眼科醫(yī)生,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明的?!?p>  陸林從醫(yī)生那里得知自己的情況之后,花了好長時(shí)間才說服自己接受這個(gè)事實(shí),又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出現(xiàn)在薩怡臣的面前,風(fēng)輕云淡地告訴他自己就要變成一個(gè)殘疾人了。在他自己都要放棄的時(shí)候,薩怡臣卻沒有放棄,鼓勵(lì)他,替他想辦法,亦如多年前他被爸爸放棄的時(shí)候,他所給他帶去的勇氣一樣,他自始至終都是他超越血緣的兄弟。他趕在眼淚出來之前一把抱住他,感激地說:“謝謝你,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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