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綠色閃光

　　容貴妃陰著臉看向下首。

　　在皇后的眼神示意下，大宮女安青恭敬地上前來，接過姜嫻雙手奉上的抄書成果。皇后隨意一翻，看到上邊的內(nèi)容后，面上露出詫色來。

　　馬婉儀迫不及地問：“可是抄得不妥？皇后娘娘可要秉公辦理，以正宮紀(jì)呀?！?p>　　罰抄費手，也是很費體力的一件事。

　　太監(jiān)不準(zhǔn)識字，但宮女是可以識字的，皇后的建章宮里近身伺候的宮女就大多寫得一手不錯的字，方便幫助皇后處理宮務(wù)，于是有些宮妃在罰抄時便偷偷讓宮女代抄，門一關(guān)，外頭伺候的也不知道是誰在寫字。

　　除了罰抄，還有抄寫佛經(jīng)上供，也是經(jīng)常有代抄之事。

　　只要心意到位，電子敲木魚也能積功德。

　　只是宮女畢竟出身差一些，紙和墨價貴，不會有很多練字的機(jī)會，寫的字便沒那么好看，往往十張紙里，字跡寫得特別丑的那張便是宮女代抄的，不用筆跡鑒定也能瞧出來，端看上位者較不較真。

　　馬婉儀看到皇后臉上的異樣，便認(rèn)定姜嫻上交的罰抄里，字肯定特別丑。

　　一夜之間抄完……

　　怕不是發(fā)動了身邊所有識字的宮女一起抄吧！

　　滿懷惡意的馬婉儀現(xiàn)在就怕皇后包庇她。

　　而從王府過來的舊人都認(rèn)為，楚思蕓是個好人。

　　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人。

　　只要不影響大事，或是立心不良的，下人和侍妾的一時無心之失，她都會從輕發(fā)落。

　　楚皇后沒覺得自己很善良。

　　她只覺得也許是后苑生活太枯燥乏味，她們才會想盡辦法的扯頭花，看人落難取笑，而她有最能打發(fā)時間的娛樂——睡覺，實在沒法從后妃傾軋里獲得樂趣，不如多睡一會。

　　她不落井下石，容貴妃便說她心慈手軟。

　　自打容貴妃分走宮權(quán)后，不時在她耳邊攛掇白綾經(jīng)濟(jì)又實惠，最好多備些，巴不得給每個新進(jìn)宮的秀女都賜一個新手大禮包，拆開來里面放著一條精美白綾。

　　皇后看一眼下首的姝常在，發(fā)現(xiàn)她并不慌張。

　　她說：

　　“姝常在的抄書，沒有不妥之處。”

　　“皇后娘娘方才拿到姝常在的罰抄后，臉色有點不對，可是姝常在抄錯了內(nèi)容？”馬婉儀咄咄逼人，末了稍作潤色：“皇后娘娘寬和，臣妾也是害怕有人仗著娘娘性子好，就干些讓宮女代抄，欺上瞞下的事兒。”

　　利劍出鞘，直指姝常在。

　　后宮眾人心思各異。

　　章賢妃：還沒鬧完，好想回去擼貓

　　張常在怨氣沖天——

　　這不還是她剛才的說辭？合著她白被羞辱了，容貴妃真是刻薄性子，極難討好。

　　姜嫻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她想的是，看來皇后在后宮中不是惡人形象，一個馬婉儀也能不怕她。

　　但這不能說明皇后地位不穩(wěn)。

　　像大公司里的大領(lǐng)導(dǎo)往往是很和氣的，因為人家懶得跟小職員計較，難得看哪個小螺絲釘不喜歡，回頭讓自己下屬的下屬把他開了完事。逮著點雞毛蒜皮的事急頭白臉的，旁人都覺得跌份。

　　果然，皇后這回沒依著她的話說，而是淡淡說一句：

　　“馬婉儀，你僭越了。”

　　“本宮的臉色如何，輪不到你評價。”

　　她只是懶，不是沒脾氣。

　　要是人人都能來質(zhì)疑她，她就得多費上功夫逐一回應(yīng)，更麻煩了。

　　六宮之主崢嶸微露，便壓得馬婉儀神色煞白，慌忙起身跪下：“臣妾并無僭越之意，望娘娘恕罪。”

　　殿內(nèi)一片寂靜。

　　看見自己的人被皇后發(fā)作，容貴妃卻是不怕的——這要換作在她的昭陽宮，有人敢這么跟她講話，秋云上去就是兩巴掌。皇后還是仁慈，只要對方見好就收，服了這個軟，她不會追著細(xì)究。

　　皇后淡了臉色，揚起手中紙張，展示給眾人。

　　“本宮只是看姝常在寫得一手好字，心中略為喜歡，才多看了一會。”

　　宮妃都是識字的。

　　只是大多喜歡畫畫，章賢妃在書法上也頗有造詣，見了紙上極好的瘦金體，少有地開了口：“的確寫的不錯，不是宮女能寫出來的字，非日夜?jié)撔木氉植豢?。?p>　　姜嫻依然低著頭：“謝賢妃娘娘夸獎?！?p>　　容貴妃瞥一眼，曼聲笑道：“這字形風(fēng)骨極好，都說人的字可見心性，在姝常在身上卻不適用的?！?p>　　一個沒骨頭的狐媚子，竟寫得如此一手好字！想來是老天爺?shù)馁p錯飯吃了，這書法功底之好，眾妃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容貴妃見不得她好，跟著踩上一腳。

　　貴妃心道：才女？她也配！

　　貴妃娘娘說話是真難聽。

　　六宮妃嬪腦海中不約而同發(fā)出了感慨。

　　鐵證在前，容貴妃一時之間想不出別的理由來為難姜嫻，而馬婉儀被板起臉來的皇后唬得狂態(tài)略作收斂，不吱聲了。

　　眼看姝常在再次逃過一劫，郭貴人心情大壞。

　　眾妃魚貫走出建章宮。

　　容貴妃由馬婉儀和宮女簇?fù)碇叱鼋ㄕ聦m，快要經(jīng)過姝常在身邊的時候，她一如往常地準(zhǔn)備在對方身側(cè)放狠話，詞她都想好了，就說——侍完寢還能抄書到天亮，姝常在好深的心機(jī)，本宮記住你了。

　　可惜，她把“姝常在”這三個字放得太后面。

　　當(dāng)她施施然的走到姜嫻身邊，輕啟朱唇：“侍完寢……”

　　寢字的尾音還沒說完，只見一道嫩綠倩影已從自己身側(cè)掠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視野盡頭。

　　好快的姝常在！

　　儼然是一道綠色閃光！

　　容貴妃愕然。

　　如果她把“姝常在”三個字放在開頭，被貴妃點名叫到，低位妃嬪不得不應(yīng)，可她沒經(jīng)驗，點名點得太晚，姝常在都走出十米開外了，只能在原地冷了臉色。

　　這回姜嫻沒帶上陳答應(yīng)。

　　陳答應(yīng)也很懂，自個貼著墻陰暗前行，降低存在感，生怕被貴妃娘娘抓來出氣。

　　※

　　且說回皇帝謝徹。

　　建章宮的鬧劇，很快傳到了皇上耳里。

　　他知道姝常在被罰抄，結(jié)果半夜又被自己召來寵幸，想必是沒時間抄書的。以貴妃不容人的性子，今日請安定會借此發(fā)難。于是和梁遇寅提了一句，讓看著點那邊，小罰怡情，體罰傷人。

　　那白玉般的身軀，傷了丁點都是暴殄天物。

　　梁公公深諳媚上之道，也曉得當(dāng)今圣上是個愛吃瓜看戲的，今兒建章宮發(fā)生的這事值得往上一說?！熬G色閃光”前腳剛回到倚竹軒，后腳他就去跟皇帝回話了。

　　“回皇上，建章宮請安時，貴妃娘娘和馬婉儀問姝常在罰抄完成了多少?！?p>　　說到那罰抄，皇上咬了咬后槽牙。

　　小姑娘是可憐的，因為得了他的寵幸，才被貴妃刁難。偏偏她又不是安份柔軟的性子，用手指在他背上抄《女誡》……也虧她想得出來！

　　只是她沒空抄書，也有他的責(zé)任。

　　皇帝不語，聽太監(jiān)接著說：“姝常在回了貴妃娘娘的話，說是已經(jīng)抄完了，當(dāng)場將抄好的《女誡》交給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觀后，夸了姝常在字跡好看?！?p>　　“沒抄完也不能怪她……”

　　皇上頓住：“等等，她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