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倉門口，唐梅扯嗓子嚷嚷，呼喚蘇瓶，好像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其實不是工作的事，而是因為唐梅聽到一些令她不快的消息，要找蘇瓶質(zhì)問一番。
還記得那日“雨公子”出行時，一名錦衣女子，拎著一筐冬梨，向蘇瓶拋去，還沖蘇瓶喊，求一個相貌如同雨公子這般好的相公。結(jié)果她吼破喉嚨，蘇瓶也沒理她。
那錦衣小姐是承福坊孟素，與清化坊唐秋一樣，門閥出身，年紀不大，但輩分很高。不過孟素已不是姑娘，而是個寡婦。
她十三歲嫁給乾豐郡王，次年郡王過世，她與老太妃脾氣不和，于是就回到娘家來住。
正所謂“初嫁從親，再嫁由身”，這次她打算自己找相公，絕不再找乾豐郡王那樣半癡半傻的怪物。虧得他死得早，若跟他過一輩子，簡直委屈死本小姐了。
也不知孟素從哪獲得消息，聽說這姓蘇的贅婿在唐府里頗不受待見，估計用不多久，就要被六小姐掃地出門。這時她就與人說，若唐梅不要這贅婿了，記得跟她說一聲。
這話傳到唐梅耳朵里，好是氣惱。
“蘇寶玉，你給我說清楚，你們是何時勾搭上的？”
蘇瓶冷哼一聲：“我與誰勾搭，關(guān)你甚事？”
唐梅恨道：“我告訴你，只要你還在國公府，就要檢點。若被我查實，與哪個野女人有來往，看我如何收拾你們！”
言訖，轉(zhuǎn)身登車，剛坐進去，又余怒未消的掀開車簾，瞪視道：“腿打折！”
蘇瓶冷哼一聲，不予理睬。
隨后六小姐回到督辦府，坐在榻上發(fā)起呆來。
要說六小姐也有一個優(yōu)點，她除了會批評別人，也會做自我批評?；蛟S這是急脾的人的共同特點，他們更容易懊悔?？傇谙肴舢敃r自己不那么沖動，或許是另外一個結(jié)果。
那個女人不要臉，應(yīng)該去罵她才對，怎教訓起贅婿來？
覺得冤枉贅婿，可六小姐是不可能給庶民道歉的。忽而想起那件銀緞子大袍，到現(xiàn)在還沒縫完。
六小姐的針指，做得很一般。能把那白絹里子嚴絲合縫的縫在大袍上，就算不錯了?？墒强p上之后總感覺別扭，到處都是隆起，熨不平的。后來“確診”了，是里子太大。于是又拆掉，二次裁剪，重新縫制。
再后來她就一頭扎進工作中，白天忙碌讓她感覺疲憊，于是就沒熬夜去做這件事。而她身邊僅剩的兩個小丫鬟唐婉唐婷又太小，針指活指望不上她們。
若甄平兒王錦兒在身邊就好了?？上齻兺砩线€是要到內(nèi)宅伺候公妃，而唐梅又不打算故意去請外人來幫她縫制衣裳。生怕有人問她，這是給誰縫的。
若說是給贅婿縫的，她會覺得丟臉。畢竟之前她一直嚷嚷說半只眼睛也看不上這贅婿，正打算清理出門。這才半個多月的時間，就反悔了？
也因為她之前嚷嚷得太厲害，搞得世人皆知。而貴族圈子里是沒有秘密的，現(xiàn)在連孟氏那邊都知道了，否則也不會冒出一個孟素來。想到這里，六小姐更加懊惱。
“唐婉，你回家去把那件銀色袍子取來?！?p> “喏?！?p> “等等，記得用包裹好，別讓人看見。”
“知道的，小姐?！?p> 唐梅長眉一挑：“你知道什么？”
唐婉瑟縮著肩膀：“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p> 唐梅知道唐婉想說什么，連小丫鬟都看得出來，六小姐是不希望別人知道她在給贅婿縫制衣服。
心中略感尷尬，但唐梅并沒有為難唐婉，便讓她去辦事了。
唐婷當時坐在門房里，空空蕩蕩的梅閣大廳里，就剩下唐梅一個人。
空曠的閣樓，不時聽到嗚嗚風聲，好像有人在哭，讓唐梅覺得一陣害怕。
她故作鎮(zhèn)定，一定要堅持住，尤其有人進來時，六小姐一臉莊重，認認真真。不時還要做出一些工作指導，或者找茬似的問一些問題。比如，規(guī)則背誦得如何啦？那你把第三條給我背誦一遍。
來辦事的人走了，顯得屋里更加冷清，突然聽到“咣當”一聲，嚇得六小姐臉色慘白。
聲音來自背后，她目光驚悚，脖子發(fā)硬，扭頭去看，見是窗戶年久失修，被風吹掉了。
督辦府也是三進院，但督辦府比六小姐的宅院大得多。
尤其是第三道院，那里本是正堂，正堂兩側(cè)還有耳房。即便是耳房，也比六小姐宅院里的后罩房大得多。
可不知為何，閣樓會建在第二道院，喧賓奪主搶了正堂風頭。而兩趟廂房也在第二道院里。
偌大督辦府，只有唐梅帶著兩個小丫鬟，雖然不時有人來辦事，可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她們?nèi)齻€人，總感覺有些瘆得慌。尤其是想起兇宅的名頭，更是讓人脊背發(fā)涼。
唐梅剛清理掉一批人，大倉里正有缺，這時唐梅就想，不如給督辦府增加兩個人。而這時她就想到，從襁褓中就一直照顧她的老嬤嬤，王容。
嬤嬤年過花甲，可她是練過武的人，體格相當結(jié)實。當老嬤嬤聽說小姐要重新啟用她時，在路邊擺攤賣水果的她激動得嚎啕大哭，水果不要了，一路小跑來見她的梅兒。跑得甚快，給人一種腳不沾塵的錯覺。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小老太婆，在馬路上飛奔，跑出三條街不見減速，不禁讓人嘆為觀止。
“哎呀！小姐呀——！我的好小姐呀——，嬤嬤來啦！”
王嬤嬤剛來到梅閣門口，就走不動路了，跪坐在臺階上嗷嗷大叫，哭喪一般扯脖子喊：
“小姐啊——，老奴再也不想離開你啦。相別數(shù)月，老奴感覺生不如死??！小姐啊，求求你啦，別再讓老奴走啦。讓老奴伺候小姐，到老奴不能動的那一天為止吧——！哎呀——，我的好小姐??！”
“王嬤嬤，快快起來吧?！币姷嚼蠇邒哌@般，六小姐眼眶發(fā)紅迎出大門，伸手去攙。
王嬤嬤伺候鳳陽公主和唐梅，終生未嫁，經(jīng)常自豪地說，到現(xiàn)在自己還是完璧之身。
或許是“兒不嫌母丑”，早把王嬤嬤當半個娘看的唐梅并不嫌棄這個丑陋的老太婆。
也不知當初鳳陽公主是怎想的，選她這么丑的人當陪嫁。個子不高，細小羅圈腿，長臂過膝。鷹鉤鼻高挺，薄薄的一層臉皮，緊貼在面骨上，顯得她的眼睛格外賊。陰毒巫婆的既視感。
第一眼看到她時，蘇瓶就好像能理解，樊公妃為什么要把她轟出國公府了。
“小姐，您可不能就這樣忍了。要老奴說，趁那姓樊的病重，咱們更應(yīng)該抓緊時間找她算賬！否則等她自己死了，小姐的這口氣可就再也出不來了?！?p> 晚飯后，王嬤嬤鼓動唐梅去氣死樊公妃。
陰狠說了兩句，又悲苦起來：“我的好小姐，老奴是天底下最了解小姐的人，咱家小姐可不能憋著這口氣，否則像公主一樣憋出病來。若小姐不去把氣撒出來，老奴也要去，當面罵那姓樊的！”
鳳陽公主在世時，樊公妃是側(cè)妃。那時王嬤嬤是公主身邊第一惡奴，代替公主執(zhí)行家法，但凡有人敢對公主不遜，王惡奴張嘴就罵，舉手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