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瓶帶著梅染,去刑部內(nèi)書房看全城地圖。
一名書令史面無表情地坐在對面,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樣子,盯著蘇瓶梅染的一舉一動。
這幫科舉出身的文人,在面對以體力勞動為主的督捕和刀吏時,身上莫名帶著一種優(yōu)越感。雖然書令史的工作十分枯燥,而且毫無油水。
這張地圖繪制得精巧細致,連胡同里的建筑都有編號??蛇@樣的地圖,整個刑部只有一份,不許帶離,不許復(fù)制,甚至不允許蘇瓶梅染用手去碰。
蘇瓶想看道光坊的詳細布局,可令人遺憾的是,那里幾乎是一片空白。
這并不難解釋,道光坊聚集著大量皇親和功勛街貴族。這幫人的府宅詳情,本屬于機密。而且那里的人,往往不是刑部的目標。
自從知道小王子趙廉要對自己下狠手,蘇瓶就謀劃應(yīng)對之策?,F(xiàn)在他已有主意,但他沒有把心中計劃告訴任何人,包括他最信任的小師姐梅染。
之所以不利用紅花會辦這件事,是擔(dān)心人多嘴雜,事情敗露;不帶著梅染去辦這件事,是不想讓梅染陪著自己去冒險。
見到如此精細的地圖,梅染滿眼驚奇,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還沒看夠,只聽蘇瓶對那名書令史道了聲謝。書令史便卷起地圖,收走了。
離開內(nèi)書房,梅染問蘇瓶,為什么突然要看地圖?若要辦事,去坊署要本坊地圖也就是了。
蘇瓶說,天機不可泄露。
梅染說,跟我你還藏著掖著?
蘇瓶說,當(dāng)然不是,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女人似乎都很期待驚喜,哪怕她們已經(jīng)感覺到這是一個騙局。
紅花會的人還在盯著另外十六名嫌犯,而蘇瓶今天打算去道光坊看一看。
貪污大案涉及到的人非常多,道光坊里也有幾位。不過他們有爵位,刑部不能直接去查他們。
來到道光坊署,蘇瓶與坊丞要地圖。
“金吾衛(wèi)總署就設(shè)在道光坊,左右豹騎負責(zé)道光坊安全,所以地圖在他們那里。”道光坊坊丞也是正八品,其人不卑不亢,面向隨和:“蘇大人要想查案,本官可以派人給蘇大人引路。但是,必須合規(guī)?!?p> 蘇瓶從文件袋里拽出幾份刑部文書,遞給坊丞,問道:“麻煩坊丞大人看看這幾位,我能去他們府里走走嗎?”
坊丞看了看,又把文書還給蘇瓶,苦笑搖頭道:“刑部要想搜查他們,還需要內(nèi)侍省批文。你瞅瞅,你要查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皇帝的親戚?!?p> 指望通過辦案摸清齊王府的布局,基本沒希望。后來蘇瓶放棄了這個念頭,決定去黑市尋求辦法。
“我要去南市,這次我單獨行動?!?p> 蘇瓶換上一套從長安帶來的衣裳,這樣的衣裳讓梅染看著更順眼一些,這才是她的蘇師弟或者說蘇大少??陕犝f蘇瓶要單獨行動,而不帶著她,她看起來有些不大滿意。可她并沒有說什么,只是情緒不高地站在那里,低著頭摳手指。
蘇瓶伸手,手心朝上,抖了抖。
梅染不明白蘇瓶什么意思,歪頭看著蘇瓶。
蘇瓶說:“借我五十兩?!?p> 梅染不是很情愿地掏出五十兩銀子,放到蘇瓶手上:“你省著點花!”
雖然她有些不大情愿,可只要她有錢,就一定會借給蘇瓶。
蘇瓶去到南市,先去縣衙找到老邢。老邢知道蘇瓶升任八品,自然比以前更加熱情。蘇瓶向老邢打聽黑市的事。老邢一如既往的小心謹慎,他沒直接說,而是讓蘇瓶去打聽老李。就是那個給蘇瓶提供“黃三郎案”證據(jù)的退休副班頭老李。
找到老李,將近午時,蘇瓶邀老李去飯館吃飯。
老李掐著酒杯說:“老夫要提醒蘇大人一句,黑市里沒好人?!?p> 蘇瓶笑了笑:“那就麻煩李先生,帶我去一趟?”
老李遲疑了一下:“讓我?guī)芬残?,不過蘇大人應(yīng)當(dāng)向老夫透個底?!?p> 蘇瓶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刑部要查一位王爺??捎植荒芘d師動眾,所以我只能暗查,我需要一份道光坊詳細地圖?!?p> 老李一皺眉頭:“道光坊的地圖,黑市未必能有。如果有,價格絕對不低?!?p> 蘇瓶問:“多少錢?”
老李伸出一根手指:“我估計,最少一百兩。”
蘇瓶一皺眉頭:“這么貴?”
老李苦笑一聲,重復(fù)著剛才的話:“黑市,沒好人?!?p> 蘇瓶想了想,問:“李先生帶我去見他們的頭人,當(dāng)面談?!?p> 老李道:“他們的頭人,江湖人稱屠老,想見他有點難。除非親近人引薦,否則他是不會見的。而我呢,賣賣老臉,也要收二十兩銀子的見面費。而且他還要知道你的全部信息。他問什么,你就要回答什么。否則他是不會見你的?!?p> 蘇瓶道:“也就是說,我還沒得到什么,他卻要先把我的信息都收集到手里?”
老李苦笑道:“否則他怎會知道那么多事?”
蘇瓶點了點頭:“看來黑市比我想象得要復(fù)雜。而且組織嚴密?!?p> 老李點頭,表示認同。
一番交談過后,蘇瓶仔細打量老李,總感覺哪里不大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老李察覺到蘇瓶在審視他,遞給蘇瓶一個疑問的眼神,蘇瓶笑了笑,沒說什么。
吃完飯,老李帶著蘇瓶穿過南市貧民窟,那里人員構(gòu)成復(fù)雜,有一群流里流氣的家伙在那里說了算,而一些樸實的任勞任怨的百姓,在他們的指揮下勞作。
那里有很多小作坊,骯臟、潮濕、雜亂,可這里的人看起來很忙,各種商品不斷的從這里運出去,其中還包括一些食物。
看到一些黑心小作坊,那些發(fā)霉的糧食,經(jīng)過他們一番處理,又重新上市,制作饅頭、糕點、油餅、餡餅之類的東西。見到那些,蘇瓶有些后悔在街邊吃便宜餡餅。
南市棚戶區(qū)的擁擠,遠超蘇瓶的想象,最狹窄的小巷,兩面墻之間的距離,只允許一個人側(cè)身路過。
跟著老李七拐八拐的,已經(jīng)有些暈頭轉(zhuǎn)向。
路過三道小門,門前毫無例外的會有兩個身材結(jié)實的男子守著。他們都認識老李,老李跟他們低聲說了些什么,他們不善的目光在蘇瓶身上打量一番,才讓過去。
終于走到一個宅院門口老李站住腳說:“再往前,我也進不去。”
蘇瓶道:“需要錢?”
老李道:“不是錢的事,而是要戴上頭套?!?p> 蘇瓶點了點頭。
老李盯著蘇瓶問:“蘇大人真的是為了辦案?”
蘇瓶道:“是的?!?p> 老李搖了搖頭:“如果真的是辦案,我想刑部侍郎是能弄到道光坊地圖的??杉热惶K大人非要來到這里,恐怕不是為了公事。”
蘇瓶笑了笑:“如果不是公干,我要地圖能干什么呢?”
老李苦笑一聲:“那我不知道,我想蘇大人總不至于去刺殺吧?”
蘇瓶道:“如果是呢?”
老李笑出聲道:“蘇大人太會開玩笑了。道光坊里望樓無數(shù),而且還有兩千豹騎把守。梁朝一百年了,去道光坊行刺的人不少,可活著走出道光坊的,一只手就能數(shù)過來。”
蘇瓶攆了攆手指。
老李道:“蘇大人最好再考慮考慮,是否要見屠老。如果能把具體事說給老夫聽,讓老夫替您去打聽。不但省錢,而且也省事。否則到了里面,他們什么話都要問。萬一被他們問出破綻,我老李面子上掛不住,以后也甭來這里辦事了?!?p> 蘇瓶掏出三十兩銀子交給老李:“我要一個逃出道光坊的辦法?!?p> 老李沒收銀子,而是問:“要干什么?”
蘇瓶道:“不能說?!?p> 老李想了想,遲疑地收了二十兩銀子,道:“即便我去問事,二十兩也是必須花的,但能否得到一個令您滿意的答復(fù),我不敢保證。甚至什么也問不出來?!?p> 蘇瓶把剩下的錢也塞給老李:“我信得過李先生?!?p> 老李點了點頭,敲門走了進去,可他剛進去,就被里面的人戴上頭套。還沒等蘇瓶看清楚里面布置,門又“咣”的一聲關(guān)上了。
其實蘇瓶聽說過屠老的大名。
也知道來找屠老辦事的人,不只是江湖人。
這樣一個地下組織,能存活幾十年,必然有他存留下來的道理。
半個時辰過去了,老李才從里面出來。他什么話也沒說,拉著蘇瓶走出黑市,回到老李的家,這才道:“這十兩銀子還是還給蘇大人吧?!?p> 看來事情沒辦成,蘇瓶苦笑著搖搖頭,但沒收錢。
見蘇瓶不收,老李把銀子放到桌面上,低聲道:“雖然屠老不說,可老夫倒是知道一條出入道光坊的暗道。但這暗道,不敢保證一定走得通。”
蘇瓶問:“什么樣的暗道?”
老李道:“污水暗渠。道光坊的暗渠地圖,我就有。這還是幾年前從黑市淘來的。不過那次,要地圖的人沒能活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