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說規(guī)矩天子降恩德
賈珍聽聲辨形，覺得這小子不似作偽，便多少放下心來，又盛情相邀，交代夏尊寶只管在寧國府好住，吃穿用度給的和賈蓉一般無二。
夏小爺卻之不恭，只是沒料到，剛才他和賈珍的一番對話，被一個丫頭躲在門后聽了去。
解決完一樁心事，夏尊寶心情大為暢快，送別賈珍后，正要唱起十八摸，卻見好兄弟賈蓉的貼身丫頭過來，說富貴在外頭找他。
說實(shí)話，夏尊寶有些發(fā)憷，原因在富貴背后的兩個女人。
寧國府小住幾日，富貴差不多每天過來相見。見了面又沒天大的事，左右不過家中老母親望眼欲穿，生怕他在外不得周全，不是問飯吃飽了沒，就是問衣裳是否穿暖。
有時錦月丫頭也會順帶捎來些東西，諸如換洗衣服，腰間掛的荷包香袋，寫字用的毛筆之類的，甚至還有些吃食，零碎得很。
夏尊寶并非不識好歹，也知道她們的心意，可他不想做“大臉寶”那樣的男人，越是想守住那些好姐姐、好妹妹，就越守不住。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好男兒的功業(yè)在朝野，不在內(nèi)宅，這是那幅《燃藜圖》告訴世人的道理。
不過這次富貴來找他，說的并不是自家宅院里的事，而是夏尊寶他老子正在家等他，要帶他進(jìn)宮去。
出人意料的消息讓夏尊寶目瞪口呆，這是件大事，容不得他馬虎。當(dāng)下來不及和賈珍父子作別，只給賈府伺候的丫頭交代一聲，就讓富貴牽馬歸家。
這時夏宅內(nèi)，六宮都總管夏守忠正在和自家老婆說話。
夏夫人一味的抱怨：“才被攆出大明宮不過半年，老爺又要張羅寶兒進(jìn)宮，你是個心狠的不疼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又能指望誰去？”
夏守忠陪著笑，無可奈何道：“還不是你慣著他？脫韁烈馬哪里撒野不好，偏愛跟著賈府廝混，圣上耳聰目明，哪有不知道的？”
“倒是我的不是了，大病一場，誰不想讓他舒坦些過？”夏夫人很委屈。
夏老爺眼見嬌妻梨花帶雨，不好繼續(xù)拉著臉，只撿好話寬慰：“你又瞎猜禍?zhǔn)铝?，我看圣上龍顏大悅，興許是好事！”
夏夫人幽怨一眼瞪來，雖不言語，但那表情明顯“信你才有鬼”。
夫妻兩個相顧無言，屋外有人喊道：“小爺家來了！”
夏夫人聞言起身，親自走到門前挑開簾子，一眼望見那位風(fēng)神秀徹的少年郎。
“母親安好？”夏尊寶拜道。
“寶兒，我的兒，你總算肯回來了！”夏夫人捏著帕子，伸開雙臂來迎兒子。
夏守忠端坐不動，看得連連搖頭，臉上卻不自覺的浮現(xiàn)笑意。
母慈子孝，自然會家和萬事興，這房老婆，沒討錯。
進(jìn)到屋內(nèi)，夏尊寶忙著給他老子請安，比起之前，一聲“老爺”叫得明顯順溜得多。
直到此時，夏守忠總算有了為人父的滋味兒。
“起來吧，已經(jīng)耽擱不少時辰，快隨爹一起進(jìn)宮面圣”，夏守忠不敢再等，未盡之言，只得留到路上再說。
夏尊寶痛快應(yīng)了，忙著回屋重新梳洗打扮。
夏夫人望著他離去背影，莫名有些驚異，尋思半晌不得主意，只好轉(zhuǎn)頭問夏老爺：“這孩子，怎么就半點(diǎn)不慌？仿佛盼著進(jìn)宮似的?！?p> 夏守忠和家里離多聚少，再說這孩子近來言行舉止變化不小，他心里也沒底，含糊回了句：“今年周歲十五，也該有點(diǎn)正經(jīng)樣子才對！”
夏家宅子并不大，將將二進(jìn)院，夏尊寶暫別雙親出來，剛在東廂房門口現(xiàn)身，錦月就像只燕兒飛奔過來。
這是個慧心的丫頭，一早聽到消息，就在屋檐下時時眺望，等接到小主子，熱水衣裳早已備齊，她拉著兩個小丫頭一起，精心把夏尊寶收拾得面目一新。
等再回老母親屋內(nèi)，夏小爺一身的精氣神，看得他老子都暗自點(diǎn)頭，擔(dān)得起一句“氣宇冠京華”。
夏夫人看罷更加不舍，千叮嚀萬囑咐的橫豎不放心，可終究無法左右圣意，只得親送父子兩個出門。
這是夏尊寶第二次來到大內(nèi)。
和他家比起來，夏尊寶覺得皇宮也沒什么特別之處，無非屋子寬敞些，院子占地大些。但他清楚知道，這個地方有種東西天下至尊，叫作皇權(quán)。
上書房內(nèi)，當(dāng)今天子正在讀書。
御極八載，在頭五六年內(nèi)，這位天子勤政愛民，幾乎沒睡過幾晚好覺。每每夜不能寐時，都命人在宮中各處點(diǎn)起燈燭，尤其上書房，一定要亮如白晝，他就在燈下讀書。
有時讀有所悟，哪怕更深露重，天子也要召見朝臣，稱得上勵精圖治。
近一兩年來，這種情況才算有所改觀，深夜召見百官的事少了，讀書的習(xí)慣卻一直保留下來，越發(fā)的君心難測，偶爾見上個人，算得上天大的恩德了。
天子今天想見的，正是夏守忠父子。
夏守忠輕手輕腳走進(jìn)御書房，埋頭躬身，向著明黃桌帔方向磕頭，稍后不見天子回應(yīng)，又悄無聲息的爬起來，往香爐內(nèi)添了一把龍涎香。
“讓他進(jìn)來”，天子道，手中書卷仍未放下。
作為御前伺候過的老人，夏守忠明白天子之意，出去宣兒子進(jìn)來。
夏尊寶倒也光棍，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跟他爹身后進(jìn)門就拜：“夏家男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起來說話”，天子放下書卷道。
夏尊寶聞言起身，垂手侍立在側(cè)。
天子端詳一陣后笑道：“夏老翁，上次見他，還在五年前，如今早已成才，你的教導(dǎo)是不錯的?！?p> 夏守忠連忙道：“吾皇教化萬方，奴才不敢居功?！?p> 天子擺擺手，轉(zhuǎn)而對夏尊寶道：“你父親是個知曉規(guī)矩的人，一輩子謹(jǐn)小慎微，功勞不顯，苦勞不少，宮里宮外不乏能人志士，你父親卻是獨(dú)一份?！?p> 金口玉言說得很慢，但字字清晰。
夏尊寶覺得皇帝的話大有深意，以他爹開頭，又用他爹收尾。
拋開中間一段不談，其實(shí)整句話就一個意思，皇帝稱贊他爹是獨(dú)一份的懂得規(guī)矩。
那么，這段話到底在暗示什么？
夏尊寶不能讓皇帝等待太久，否則就是大不敬，至少君前奏對失儀。
稍作尋思，他回話道：“陛下慧眼，陛下圣明?！?p> 大概合了圣意，天子對這個小家伙提起興趣，對夏守忠道：“好好教導(dǎo)，前途可期?！?p> 夏守忠趕緊拉著兒子謝恩，然后退出御書房。
猜了一路皇帝為何召見，不曾想三言兩語就被打發(fā)了，當(dāng)真應(yīng)了那句“君心似?！?。
還沒走出景陽宮，有個小太監(jiān)追了上來，當(dāng)著夏家父子的面?zhèn)魈熳涌谥I：“兩代侍君，可為佳話，賜夏尊寶宮外行走之職，以從九品論?！?p> 夏家父子望著御書房方向跪謝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