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會兒時他鄉(xiāng)遇故知
不過在夏尊寶看來,賈珍如何打算并不要緊,眼前的可卿才是重中之重。
只聽夏尊寶一聲長嘆,開始戲精附體:“可兒,那晚之后,我一直輾轉(zhuǎn)難眠,你盡可不信。要不是十年前巷子中的驚鴻一瞥,我也不會費盡心思來到你面前。如今珍大爺有他的算計,我不理會,浮世三千,吾愛唯卿,恨不能朝朝暮暮,只需你點頭,不說兒子,就是給寧國府做孫子我也愿意?!?p> 可卿一時站立不穩(wěn),頭上云鬢顫動,接著嚶嚀一聲道:“相公啊~!好沒道理說出這些話來,平白無故惹人心煩意亂。你以為我是個蠢的,真當寧國府是個好來處?來日方長,但有你在,我便不似那無根浮萍,好歹將來一處與你說了?!?p> 言語未盡,可卿掩面泣走。
正巧屋外傳來瑞珠的聲音:“蓉大爺回來了!”
夏尊寶扭頭,一眼看見窗外的賈蓉。
想必剛才可卿也瞧見了,這才著急避開。
經(jīng)過瑞珠身邊時,賈蓉對她脖頸上的珠串兒愛不釋手,陪著笑只管討要。
纏得瑞珠無法,只得背過身去摘下,再遞給他了事。
得了手,賈蓉手捂珠串兒貼在臉頰,似乎在感受那道殘留體溫。
“蓉兄弟!”夏尊寶挑開簾子,向賈蓉招招手。
見是夏尊寶,賈蓉忙迎上去道:“是夏大哥!多會兒來的?也不打聲招呼,家父正命我去請你呢!”
“莫非請我吃酒不成?”夏尊寶笑道。
“不知底細,老爺那邊的事,誰知道他是個什么章程。既然你來,正好順便過去見見,我猜興許是好事呢”,賈蓉說得模棱兩可。
夏尊寶可算見識了一回什么叫作滑頭,也不點破,笑著說道:“今兒真不湊巧,要不是這邊落了東西,我也不得空來,改日再登門拜會珍老爺吧?!?p> 說完徑自走了。
賈蓉見他背影消失在月牙門外,歪著頭問瑞珠道:“夏大哥來府上做什么?”
瑞珠回道:“丟了寫字的筆,說是貢品稀罕得緊,過來找來了。”
賈蓉沒吭氣,只覺得手上的珠串兒頓時不香了,隨手扔在一邊。
從寧國府出來,夏尊寶才到自家宅門前,富貴匆忙迎上來說,家里來了客人,夏夫人讓他回去陪客。
夏尊寶覺得稀奇,快走兩步來到花廳,一看沒人。
問了富貴才知道,來客在小書房等他。
往西穿過隔墻,迎面見一位錦衣男子,大約弱冠上下,雙手環(huán)胸,正在欣賞屋檐下幾株龜背竹。
望著那道背影似曾相似,夏尊寶尋思良久,腦海深處依稀浮現(xiàn)出一個名字來,陸辰。
陸辰的家世,和夏尊寶有些類似,都是宦官之后。區(qū)別在,陸辰他爹生下他后才進的宮。
夏夫人本姓陸,是陸辰的嫡親姑姑,陸家便是夏尊寶的娘舅家。
至于兩家的交情,要從上一輩人說起。
當年夏守忠和陸辰他爹同一批進宮,又被分在一處苦熬日子。有次陸辰他爹被小人算計,要不是夏守忠施以援手,主動分擔罪責,估計陸辰他爹早在亂葬崗躺了二十年。
老一輩的事情暫且不提,夏尊寶的前身五六歲進京,陸辰要晚上兩年,憑借先來的便利,都是夏尊寶帶著陸辰一塊胡同里玩耍。
十歲那年夏尊寶進宮,自此和陸辰分別,那時候夏夫人還在鄉(xiāng)下守寡。
一晃就是四五年,盡管此時的夏尊寶不是原來的夏兄弟,但是兩人情誼猶在。
悶聲不響上去就是一拳,夏尊寶哈哈大笑,完全不見隔閡:“陸哥,幾年不上門,今兒倒來了,挑個倒霉鬼訛頓飽飯去?”
訛人的小把戲,孩提時他們經(jīng)常樂此不疲,每次都是夏尊寶的主意。
當年都中各道胡同,不知有多少老少深受荼毒,兩人得了不少“黑心短命鬼”的美譽。
好似得到約定信號,陸辰猛地轉(zhuǎn)身,也不管肩膀上吃了一拳,死命抱住夏尊寶不撒手:“你呀你,還是當年的鬼樣子!”
“快放開!”夏尊寶差點背過氣去。
陸辰依言放開他,再好一陣打量,連連贊道:“沒想到脫了稚氣,竟出落得一表人才,夏世伯后繼有人?!?p> 夏尊寶聽得直翻白眼,沒好氣道:“我爹是你爹的什么人?不稱呼一聲大老爺,小心我找你爹告狀去。再一條,說我爹后繼有人,你這話什么意思?合該我去當那小太監(jiān)?”
陸辰告饒道:“得了得了,你是一點沒變,我說不過你,降了!”
夏尊寶開心大笑,牽他之手,兩人聯(lián)袂來到小書房。
喚來小丫頭奉上茶水,夏尊寶道:“難得來一趟,這次多住幾日,我們好生聚聚?!?p> “身不由己,怕是不能如愿了”,陸辰搖頭。
夏尊寶頓時明白,現(xiàn)如今都大了,好兄弟在外自有功業(yè),不似兒時行動自如。
“我今日來,是為正事。圣意下來后,我爹交代我替你補了履歷。這不,哥哥我不敢片刻耽誤,給你送告身腰牌來了”,陸辰邊說,邊從懷中取出兩樣貼身之物,鄭重其事的遞了過來。
夏尊寶不明所以,展開兩樣東西一看,其中有面明黃綾緞,上書:敕:授六宮都總管夏守忠之子夏尊寶內(nèi)行司從九品宮外行走。
再取過腰牌發(fā)現(xiàn),是塊銅質(zhì)圓牌,正上方鑲有云紋裝飾,其上也有幾個字:內(nèi)行司地字房第九號。
看罷不甚了了,夏尊寶問:“什么球毛東西?”
陸辰被問得愣住,忽又恍然。兩人分別數(shù)載,各自際遇截然不同,再說內(nèi)行司興起不過年余,行事極為隱秘,世人多半不知的。
“我爹提督內(nèi)行司,地字號專司偵緝朝中文武勛貴,我六你九,不過我的職責在神武將軍府,而你的職責,就在榮寧二府”,陸辰少不得一番解釋。
寥寥數(shù)語,夏尊寶明白過來,一時聯(lián)想到紅樓中對龍禁尉的描寫,大抵都和明代錦衣衛(wèi)之類的機構(gòu)類似。
太上皇禪位之后,把龍禁尉帶到東邊大明宮。新帝登基,無論如何得有自己趁手的刀,出現(xiàn)內(nèi)行司這樣的衙門不足為怪。
“走吧,跟我回內(nèi)司衙門一趟,一來拜會上官,二來祭拜岳武穆,也是我們這行的規(guī)矩”,陸辰道。
內(nèi)司衙門在東安門外,和皇城隔了條護城河。
兩人轉(zhuǎn)出大街,來到一處其貌不揚的胡同口。
見有兩位差官把守,陸辰出示腰牌,差官施禮放行。
進入院內(nèi),夏尊寶見里頭別有洞天,寬闊得很,兩邊排房不時有人進進出出。有拿筆的,有懸刀的,裝扮各不相同,但個個神情肅穆,周遭鴉雀無聲。
來到正堂,當中壁上掛著岳飛像,上有三字題頭:鳳棲梧。
旁有印章,竟是天子手書。
畫像左右各有四字對聯(lián):袖里乾坤,唯仰青天。
壁下有張厚木供案,正中香爐青煙裊裊,兩邊盤中放著各色供品。
趁這功夫,陸辰去內(nèi)室請來千戶上官。
才照面,錦衣千戶不拘常理,主動來到堂前,執(zhí)起夏尊寶之手,看了兩眼笑呵呵道:“果然老總管家的千里駒,陸兄弟,還不快引著拜武穆?”
陸辰抱拳應諾,使眼示意兩旁差官燃了兩炷香。
遞給夏尊寶一支,陸辰和他并肩堂中,兩人收斂笑意,躬身向岳飛像三拜。
早有差役雙手遞給千戶一把嶄新佩刀。
等兩人拜完,千戶賜刀夏尊寶道:“此為圣上督造,名叫精忠雙合刀,是咱們內(nèi)行司上下的體面和身份,夏兄弟好生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