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舒不想在京都干了。
真的不想干了,就算是太子親招也不想。
李望舒心想:6,真的是6。
太子不但想讓她留在京都,還想她當個文官。就在剛才,她還差點被這新制朝服絆了腳!
李望舒愁上心頭,只好在自己小院里看看風景,盛夏微風里有蓮葉飄搖,一片碧色遮了眼,星點粉嫩隨風而動,清新雅致。京都位置稍稍偏北,往年到七月才有花期,而今才六月初就已經(jīng)結出了苞。
真好看,不愧是她最愛的地方,不過想以此留住她還是不夠。
看的正出神,一個小廝從后門急急尋來,聲音短促還夾著喘氣,叫喊之中腳步也凌亂。
“公子——太子到了,就等公子出去加冠呢!”
“怎么事了我又不會飛?!?p> 李望舒答話不急不緩,腳步倒是不怠慢。
她記性不好,也忽視了一個小問題——朝服袍子太長了,她很容易被絆倒!
當李望舒一腳踩住衣沿的時候就暗道不妙了??墒悄_已邁出,力量難正,衣服也不能破,小廝也馬上轉角,眼看就要撞個滿懷——
這也不能怪她,男人的衣服終歸要長那么一截的。
這才成年第一天,就要丟人了。某人邊想邊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這個轉瞬即逝的瞬間李望舒想了很多,她確實記性不太好,但此時最是情真意切。
她想起見過塞外風光和融融草地,還有細心摟抱過她的一雙手。當然,最最想的還是沒有長袍加身的自己。
——倒霉,說什么都不干了。
李望舒邊想邊絕望地閉眼。
“公子——太子都到了,就等公子出去加冠呢!”
“?!”
太陽有點晃眼,李望舒分明記得好像要摔倒了來著。
小院修的曲折,蓮葉長得高,再急的聲音也看不清來的人。急促叫喊還在耳邊。李望舒一時愣神,她還好好站著,也沒到誰懷里,抬頭還能看見小廝來回晃動的發(fā)頂。
她想算了,曬昏了頭也是常有的。
不過有了這份異想的前車之鑒,這次學乖了,雙手藏在寬袖中攥起腰上的那塊衣料提起衣角才轉身。
她暗側側的想,讓武將之子穿文臣朝衣已經(jīng)很麻煩了,何況她還是個女人。太子,真有你的。
“回去,我馬上到?!?p> 院子修的偏遠,門前門后都是荒地,說是京都都快變成郊外,難為太子在金碧輝煌的皇城找了個這么破地方住。地方也不大、其實在京都稍微有點權勢家族的后院都不至于一眼看盡。
好在河池瑯橋蜿蜒曲折,有幾分別致。李望舒在這里住了將近快十年,這方寸之地,是她最愛的地方。
等到院口,他才孤疑回看一眼才出門,身后一切如常,沒什么特別。殊不知含苞的花骨朵已然敞了一角。
京都是皇族的地盤,滿城皇親貴胄,商戶也是官商或者富家一方的大戶人家,哪怕你是街頭要飯也難有邋里邋遢的乞丐,在這里的善良更像是有錢人的施舍,不過也靠這施舍民風可稱質樸。
大不了,出去要飯嘛——‘這般玩笑話’在這里竟算一種維持生計的手段,雖然大多數(shù)人都以此為恥。李望舒來此地十年,從八歲道十八歲,自己也覺得有點丟人,卻不得不深受此恩。好在今朝成年,終于等來一個機遇。
"能不能別搞成鴻門宴。"李望舒私下相交時從來不客氣。
來人只是無辜眨眨眼,淺淺一笑權當蒙混過關。
舒客清這人和名字不太搭,堂堂當朝太子穿的更素樸,一套再普通不過的青墨色戎裝,稍微別指點就是腰間三條白玉帶子,玉帶上是用黑,金兩色繡出的翻云紋。
長得也不搭,名字太清冷,就顯得面若冠玉才是他的詞,唇若涂脂又有一雙丹鳳,烏黑長密的頭發(fā)就束一個大辮子,睫毛長密眼尾勾人,不媚俗卻有若有似無之感。許是碎發(fā)多了,又添了一條月色抹額去擋,耳旁作飾又有兩顆南珠,襯得整個人更是膚白明艷。
見壽星來了,不知是不是有意,晃了晃蕩著的大長腿才站起來笑嘻嘻去捏李望舒的臉。
私下密友親密也正常,甚至曾經(jīng)城中還有他倆的流言。太子本人早就有所耳聞,拿來開玩笑倒是頭一次。
“望舒啊,過了今天,你可要自己去洗當太子妃的美名了?!?p> 而后又補了一句“不洗也可以?!?p> 李望舒深居簡出,加上健忘,他自己敢兩眼一閉說是不認識京都什么人的。
可是京都的人卻都知她身世七八。棋院,書攤.茶館還有她的傳聞:說什么堂堂開國將領李將軍子嗣有她真是不幸,三代單傳好最后竟是個女孩,還是個瞎子,滿月之后滿頭的白發(fā),路過的先生說這孩子兇星入命,難養(yǎng)活。將軍不信硬把那先生轟走了,李夫人抱著女兒傷心,恰逢朝廷戰(zhàn)事突然吃緊,一家人都到邊關去了。只是沒想到一別就是三年。將軍回來的時候女公子再也沒有發(fā)白眼盲的病癥了,卻是不見李家夫人。
小姑娘機敏伶俐,頗有李將軍兒時風貌,將軍倒是正值壯年頭上生了白發(fā),一回來就要告老辭職,皇上生憐,小女兒的名字便是如此來的。
當朝皇帝正姓舒。
望舒,這是有意長大再任命啊。
再之后辭了官職李將軍也未回舊宅,帶著女兒又回了邊塞。不多時竟落個謀反的罪名!李將軍……不,李滄浪老了,偏偏生的固執(zhí),死活不認。大戰(zhàn)初告捷就留了一紙血書以死明志了。
是否叛國不清晰,可自戕是大罪。
皇上仁慈,功過相抵,拔了將軍的頭銜。那女娃娃失蹤了五年。流落許久才被當今的太子找到帶回來,親自教養(yǎng)。
還有一版就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風月秘文:當今的太子在十年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生母顯赫自己卻是個不爭氣,才十一二歲的年紀詩歌酒會就沒有他九皇子不去的。連他自己都說:本皇子有哥哥有姐姐有弟弟有妹妹,還求什么小馬車。
著實享樂第一人。
當時的太子還不是他,可是尋回李滄浪的女兒之后就不一樣了,一時間收起了花酒性子。兢兢業(yè)業(yè),才四年就政績斐然。第六年更是登上了太子之位。民間瘋傳是要給李家做平反,素不相識為什么要幫個小姑娘,在愈演愈烈的八卦中,李望舒就成了當朝太子的童養(yǎng)媳。
一個沒落將軍的遺孤當然可以明面評論,何況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娃娃??墒钱斀竦奶硬恍?,這等風月便成了大家震耳欲聾的悄悄話。
“殿下什么時候把恐女治好了?”
一道清亮女音以示回應。只見來人寬袍長袖,素衣淡彩,及腰墨色長發(fā)也順的服帖,腰上一條青墨細皮帶。打眼望去可謂清雅。
可惜有點大的過頭——長袖蓋了手,長袍拖了地。好在少女站的筆直,陽光明媚,隱有幾分翩然。
就是嘴巴太中肯。
當事人心里更中肯,李望舒心里想著還是留情了,都沒說他晃腿。
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李望舒清楚,當朝的太子無論曾經(jīng)如何花林柳巷,都絕不是個輕易接近女色的人。不澄清民間流言不過是因為這是當下最好的替太子擋桃花的辦法。
李望舒幼年確實被太子笑容迷倒過,可相處久了才發(fā)現(xiàn)舒客清這人只有皮相養(yǎng)眼,而現(xiàn)在她可顧不上這些。
李望舒不以為意,只邀舒客清入席,推杯問盞與平日并無差別。
她的住處甚至有點落魄。今天加冠禮,才被淺淺布置了一下,說是布置無非多了兩根紅綢帶,設置了簡單的一桌好酒席。
他們除開摯友,還是師徒。
柴米油鹽醬醋茶這種基本需求是太子來看他的時候帶的,月頭還會有小點心。禮儀兵書全是太子手把手教出來的。若趕上年節(jié),也要帶他們出去遠遠看一眼。燈火闌珊的京都,李望舒總是看不厭。
小廝也是太子撿的,腦子有點呆笨,嘴里念叨過望舒還以為是舊相識,長大一些倒研出一手好手藝。多年過去互相還是“公子”“你”的叫,舒客清來的時候再多一句“太子殿下”。
望舒想他聰明,取一慧字。
太子笑笑調侃一句慧外秀中。
這種平靜無波的日子他們一直過到了十年,但彼此心里都清楚,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本來就相處久了,一個眼神便足夠心有靈犀。李望舒口味清淡的很,吃太甜的要吐,吃苦的要吐,唯獨酸辣吃得高興。舒客清不一樣,他聞不得蔥姜蒜,也害怕花椒大料,真正金尊玉貴的口。獨獨喜歡重甜,得虧吃不胖。
兩個人吃飯已經(jīng)不知多少頓,也總夾不到一起。從小望舒到李望舒,十年如一日。
“今日你生辰,本太子勉為其難給你夾個蒜香雞翅。”舒客清面不改色把肥嫩的雞肉塊往對面往碗里夾。紅油厚醬,色香俱全。
“殿下真好。”李望舒說這句話是真心的,邊啃邊想天下之大,有人記掛就不錯。
不過想她李望舒穿著男人的長袍還要干文人的活——還是不行。
這雞翅厚醬一澆,確實秀色可餐??善綍r李望舒基本不碰葷菜,也就沖著味道隨便吃一口,主動啃那實在沒幾回。
舒客清反倒頓了頓,他存了玩弄心思,沒想李望舒吃的這般認真。他開始細心打量面前這個人,這個朝夕十年的弟子。好像和十年前沒什么不一樣,只是長大了一點。
那年十一歲的舒客清出門赴會,左拐右拐走錯了地方。李望舒還在在一家破道觀里給人做道童。額心點朱砂,氣質超然。只一眼就讓舒客清看的出神。
良久舒客清才收起一貫笑容開口:
“我教你讀書,我教你治國,給你這身衣裳可不是讓你來日去當閑云野鶴的?!?p> 李望舒的碗筷也跟著停了,目光沉沉。少女撩的衣服的動作很大,卻也極莊重,不是文臣的作揖,也不是武將的下跪,而是如初見那般,拜師時候行的叩拜禮。
白色的長衫下面罩著黑色戎裝,叩的卻是極正極響,聲音清亮:
“我當知恩師哥哥用心良苦,今日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見了。”
舒客請一時啞然,從懷里掏出一雙護腕作隨禮,這女娃無父無母,行禮從簡。何況還有貴人在等,最終只幫李望舒順了個頭。他也啞了嗓子:
“我為君,你是臣。你我出了這院子,這知音情誼也就要到頭了?!?p> 李望舒默然,君臣有別她也無可奈何,但你別忘了我們還要男女之別??!
她不好說,面上垂了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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