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元恪與孫漓等人班師回到長安,長安早已是一片喜慶的情景,自從上次邙山大敗之后,終于有捷報傳來,還是在函谷關(guān)前挫敗了最不可一世的燕軍。
長安朝堂之上,雖然早已有前方詳細(xì)的軍報送來,秦王孫巡還是忍不住當(dāng)著眾臣的面,讓孫漓好好講一講戰(zhàn)事的細(xì)節(jié),孫漓自然也是滔滔不絕,自吹自擂起來,不過其中關(guān)鍵,元恪獻計的環(huán)節(jié)當(dāng)仁不讓被孫漓安到了自己頭上。
元恪本也不想計較這些,畢竟這次出征孫漓才是主帥,有功勞都算成他的也無妨。只是看著孫漓在那里夸夸其他,又想起他在戰(zhàn)場上的做派,總覺得有些不齒。
殿上的親王孫巡越聽越高興,直呼平日里真是小看了這個小兒子,沒想到竟也有名將之風(fēng),喜不自禁,群臣們當(dāng)然也是極盡吹捧附和之能事,孫漓嘴角的笑意都忍不住快要飄上天了。
只不過歡喜的場景沒有持續(xù)太久,總還有些事情還需要處理,隨著太監(jiān)一聲清亮的高喝:“傳世子孫瀟上殿!”;孫瀟邁著沉重的步伐慢慢走來,此時他已換回一身錦繡的朝服,早已沒有了函谷關(guān)前狼狽的模樣,但眼神中卻藏不住的膽怯不安,元恪看著他,早已沒有當(dāng)初在長安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的意氣風(fēng)發(fā)。
隨著孫瀟上殿,群臣們頓時也安靜了下來,不敢搭話也不敢出聲,只好都低頭默默不語,暗中觀察著秦王孫巡的態(tài)度。
孫瀟走上前,俯身跪拜在玉階前,用略微顫抖的聲調(diào)說道:“罪臣孫瀟,拜見天子,拜見父王!”。說罷只敢把臉深深埋下,久久不敢抬頭。
上方的秦王孫巡注視著下方這個兒子,臉色瞬間陰沉,嘴角強忍著怒意而有些抽動,身體氣的有些微微發(fā)抖,雙手緊緊抓著扶手,但還是久久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見孫瀟也一直伏在地上沒有說話,秦王孫巡才怒其不爭地大喝了一聲:“你的膝蓋是被燕國人給打軟了嗎?站起來!”
孫瀟顫顫微微地站起來,眼神還是不敢直視前方,秦王孫巡繼續(xù)呵斥道:“前番讓你領(lǐng)軍出征洛陽,結(jié)果招致大敗,喪師辱國,已是大罪;居然還敢在函谷關(guān)前搖尾乞憐,替賊軍喊門?你還記得你是大秦的世子嗎?你還記得你是本王的兒子嗎?你把本王的面子都丟盡了!”
這番話說得孫瀟萬念俱灰,根本不敢辯解,大殿上眾目睽睽只想找個地縫鉆下,心生膽怯雙膝一軟差點又要跪下,想起剛剛父王的訓(xùn)斥又不敢,只好怯怯地站在原地。
秦王孫巡卻仍然怒氣難消,在座位前來回踱步,伸手指著孫瀟繼續(xù)怒斥:“本王自幼是如何教導(dǎo)你,培養(yǎng)你,最后竟然就教出這么個兒子了?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弘一見秦王孫巡已經(jīng)有點情緒化上頭了,連忙出言安撫道:“王上息怒,眼下還是先想想后續(xù)如何處置世子?”
弘一特地在“世子”二字上加了重音,秦王孫巡當(dāng)然心領(lǐng)神會,回道:“世子?我大秦從來沒有投敵的世子?廷尉何在,孫瀟按大秦律按如何治罪?”
殿下群臣中走出一人,顫顫巍巍答道:“回王上,主帥統(tǒng)兵戰(zhàn)敗者,按律當(dāng)斬;有投敵者,當(dāng)誅九族……”想著也許是自己的話欠妥,廷尉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世子畢竟是宗室,不由廷尉府處置……”
秦王孫巡聞言,說道:“好,那就本王親自處置?!闭f罷指著孫瀟,高喊道:“來人,把這個不孝子給我……”,說到這里,孫巡卻突然停住,最后時刻還是想起了父子之情,不忍繼續(xù)再說,扶著額頭一臉憂傷地又坐回了座位上。
元恪環(huán)顧此時的朝堂上,竟無一人敢出來為孫瀟求情,就連孫漓都默默不語,眼神中竟然似乎還有些期待。回想起在洛陽時孫瀟與自己的惺惺相惜,元恪忍不住出言勸說道:“稟秦王,臣以為洛陽一戰(zhàn),秦軍本就是以弱敵強,又有齊王臨陣倒戈,兵敗之責(zé)或許不全在世子;被俘也是無奈之舉,函谷關(guān)前受制于人,所言所行也不是出于本意,還請秦王三思,體諒世子!”
這話說完,孫瀟才敢抬起頭來,有些感激地看著元恪。秦王孫巡本來就開始已經(jīng)有些心軟,元恪這樣一說,更加難以抉擇了;弘一見狀,明白孫巡此時的心意,便準(zhǔn)備出來順勢為難解的局面收場:“王上,依貧僧看,世子與王上畢竟有父子之情,還是應(yīng)該網(wǎng)開一面?!辈贿^弘一很快又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世子之位,恐怕不宜再擔(dān)當(dāng)了……”
此言一出,孫瀟的眼神更加黯淡了,而一旁的孫漓似乎更顯期待,群臣也是竊竊私語起來,但卻無一人出來反對。
秦王孫巡思慮良久,最終還是下令道:“廢去孫瀟世子之位,貶為雍城令,即日起離開長安,無詔令不得返回!”
殿下的孫瀟長嘆一口氣,謝恩領(lǐng)命。
殿上的弘一卻還有些意猶未盡,又及時提醒秦王孫巡道:“王上,那新的世子,是否應(yīng)當(dāng)早些確立……”說罷,眼神瞟向了下方的孫漓。
秦王孫巡也看了看自己這個兒子,孫漓頓時更加志得意滿,挺直了胸膛;但秦王孫巡最后還是搖了搖頭,對弘一說道:“國師,此事不急,改日再議吧,本王今天累了,真的累了……”
弘一也不強求,默默點頭……
下朝之后,元恪也思緒難安,就來到孫瀟府上找他,只見富麗堂皇的世子府上卻盡顯蕭條,下人們形色慌張地打包著行禮,不知是因為知道孫瀟馬上要遠(yuǎn)行,還是在各奔前程。只有忠誠的老管家一路引著元恪找到了孫瀟,孫瀟見元恪前來,便匆匆設(shè)下一方酒席,二人入座對飲。
孫瀟舉杯便謝元恪:“謝趙將軍在朝上仗義執(zhí)言,我才能茍全性命?!闭f罷也不等元恪回應(yīng)便一飲而盡。
元恪連忙舉杯應(yīng)和,說道:“世子言重了,我等皆在洛陽共過患難,無需多謝?!?p> 孫瀟聽聞,有些自嘲地說道:“如今我從世子變成了人人鄙夷的軟骨頭,趙將軍卻千里護駕,聞名天下;如今看來,幸虧趙將軍當(dāng)初沒有跟我一起走……”說罷孫瀟自顧自地連飲了幾杯,神情愈發(fā)失落。
元恪聽后沉默不語,過了良久說道:“但我卻羨慕世子,世子能保住性命,與元恪所言無關(guān),歸根到底,還是因為秦王顧及父子之情,法外開恩……”
孫瀟有些疑惑地看著元恪,元恪繼續(xù)說道:“秦王雖然廢掉了你的世子之位,卻沒有開除宗室籍貫,也沒有當(dāng)堂冊封孫漓公子為世子,這不是給世子留了余地嗎?雍城雖小,但遠(yuǎn)離長安,也能遠(yuǎn)離這些人口中的是非,世子去了雍城,或許也能另有一番作為。所以在元恪看來,秦王今日對世子,憐愛多過苛責(zé),所以元恪羨慕。”
孫瀟聽后,也想起元恪庶子的身份,自己回味良久,也不想就父子身份的問題多問元恪,只是默默飲了一杯;放下酒杯,孫瀟有些鄭重地看著元恪,說道:“無論如何,趙將軍都是重義之人,我眼下有一事相托……”說罷孫瀟看向府中庭院,說道:“你看我這世子府,往日里都是車水馬龍,迎來送往的攀附之人,絡(luò)繹不絕;今日我一朝落難,就都避之不及,眼下長安之中也只有趙將軍能托付了?!?p> 元恪聽后連忙拱手行禮說道:“世子但說無妨。”
孫瀟說道:“我原有一部將,忠勇無雙,堪稱我秦軍中第一猛將,名叫朱弋;當(dāng)日邙山下萬軍包圍中他都能殺出重圍,眼下他也受我敗軍之責(zé),丟了官職。還請趙將軍今后多多關(guān)照,將來趙將軍若想有一番大作用,他也定可助一臂之力?!?p> 元恪不解問道:“既然如此,世子何不把他一起帶去雍城?”
孫瀟搖搖頭,說道:“我已是廢人一個,再無什么前程可言,何必耽誤別人……朱弋性格耿直,之前還得罪過我那四弟孫漓;要是長安無人關(guān)照,恐怕待不下去。趙將軍一身本事,又胸懷大志,他去投奔你,才是最好的歸宿。”
元恪連忙謙辭:“世子過譽了,元恪也只是亂世中想茍全性命的一個普通人,沒什么大本事,也沒什么大志向……”
孫瀟笑道:“趙將軍不用謙虛了,你我洛陽就已相知,你有什么本事我還是很清楚的;遠(yuǎn)的不說,就說近日函谷關(guān)之戰(zhàn),若是沒有趙將軍,燕軍此刻恐怕已經(jīng)破關(guān)入城了?!?p> 元恪有些驚疑,問道:“世子是如何得知的?”
孫瀟苦笑道:“就我那四弟,從小一起長大,他行軍打仗能有幾分斤兩,我還是清楚的……何況我之前在軍中,還有不少舊部,總能有一些消息。
說罷孫瀟起身,寫了一封書信,交給元恪,說道:“你把信交給朱弋,他就都明白了,今后就拜托趙將軍了。”
元恪默默接過書信,應(yīng)承下來,但見孫瀟這般消沉,還是忍不住說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常有,世子萬不可如此自暴自棄!”
孫瀟聞言,只是淡然一笑,并不言語;自顧自地繼續(xù)飲酒,過了許久,最后臨別時說了一句:“以后也不必再稱呼我世子了,已經(jīng)不是了……”
隔日,元恪便去朱弋家中找他,一見門卻發(fā)現(xiàn)一地狼藉。進去一看,只見一群秦軍裝扮的人,手持刀槍正圍著一個大漢,那大漢膀大腰圓,面貌雄壯,手持長矛,怒目橫視著周邊緊逼的秦軍們,怒斥道:“一群落井下石的小人,我朱弋絕不束手就擒?!?p> 秦軍頭目卻不以為意,訕笑著說道:“朱弋,我勸你識相,孫漓公子發(fā)了命令,今天定要捉拿你回府?!?p> 朱弋怒罵一聲:“做夢!”說罷便持矛上前,雙方眼見馬上就要刀兵相向,元恪連忙上前隔在中間,怒喝一聲:“且慢!”
雙方都不認(rèn)識元恪,頓時愣住了,為首的秦軍頭目問道:“你是何人?”
元恪笑著亮出令牌,說道:“我是羽林大將軍趙元恪,也是你們孫漓公子的朋友,能否賣趙某一個面子,今日不要為難朱將軍?”
秦軍頭目看了看令牌,又端詳著元恪,雖然元恪這個大將軍官職并無實權(quán),但唬住幾個家丁還是綽綽有余,秦軍頭目不敢得罪,便先回府中復(fù)命了。見來人都已經(jīng)走了,正準(zhǔn)備和朱弋打招呼,卻看見朱弋一臉興奮,說道:“原來你就是趙元恪,早就聽說你武功蓋世,千里護主,今日撞見了,來和朱某切磋幾個回合吧?”
元恪忍俊不禁地笑了,心想這朱弋還真是天真可愛,不拘禮節(jié),自己剛剛救了他,居然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交手,連忙說道:“難道朱將軍就不想先知道我為何而來?”
朱弋?dāng)[擺手,走到一旁,說道:“哎,那個不急……先過幾招再說,對了,聽說你是使槍的對吧?”說罷從身邊的兵器架上挑出一支槍,扔給元恪。
元恪連忙接住槍,這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朱弋院中,竟是一個演武場的布置,四周擺滿了各式兵器,兵器架上一塵不染,想來平時沒少在家中操練;朱弋也不招呼,便直接持矛攻來。
元恪便不多說了,持槍與朱弋對戰(zhàn)起來。只見這朱弋的一桿矛使得確實出神入化,剛猛異常,又帶著陰柔變化,元恪本想草草應(yīng)付,但過了幾招就發(fā)現(xiàn)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二人你來我往,元恪并不想過多糾纏,自保之虞,找個機會便撥開了朱弋的長矛,拉開了雙方的身位。
朱弋見狀,也不多做糾纏,放下矛,哈哈大笑說道:“痛快,痛快,看來坊間傳聞不虛,趙將軍果然武功非凡!”說罷朱弋才正式行了個見面禮:“草民朱弋見過趙將軍,謝將軍今日相救!”
元恪眼見朱弋終于恢復(fù)了正行,連忙回禮,正準(zhǔn)備說點正事,卻見朱弋已經(jīng)大踏步過來了,拽住了元恪手臂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打完了,肚子也餓了,走出去吃點酒肉,今天我請客,有什么事邊喝邊說?!?p> 元恪也不妨退讓,心中卻暗笑,想從沒見過這樣的漢子,便欣然同行。
朱弋久居長安,對街市自然非常熟絡(luò),很快就找到了一家熟悉的酒肆,找了一出靠窗的街景,吩咐掌柜端上來大碗的酒肉。朱弋本是軍中之人,與元恪大談武功招式,軍中趣事,與元恪聊得十分投機,再加之性情豪爽,元恪心中喜愛非常,心想難怪孫瀟要將朱弋推薦給自己。二人自顧自地聊天,元恪一點沒提孫瀟的事情,一頓飯的功夫仿佛已經(jīng)混成了好朋友。
酒足飯飽,元恪正想說到孫瀟,卻聽見外面人馬嘶鳴,循聲看去,正是那位孫漓公子又帶著大隊人馬,直沖沖向著元恪與朱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