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時辰前,此時長安城內(nèi),永安湖上,一艘高三層的八角樓船,燈火通明。船內(nèi)好不熱鬧,酒中諸人各顯神通,高談闊論,擊箸而歌......
李小子怎么還不來?
一會兒來了,讓他自罰三杯!
“哈哈哈!”只聽船外一聲爽朗的笑聲。
“來!來!來!諸位酒卿,今夜我為大家引薦一名高才!”
言罷,只見船外門簾搖起,一名身長八尺,面如冠玉,目若猛虎,雙眸照人,仙風(fēng)道骨的白衣男子含笑而入。另一手,拉著一名身長七尺,面黃肌瘦、相貌普通的瘦弱青年。
“李翰林!你可終于來了!
只見酒船內(nèi),宴席上端坐六人。上首一名紫衣圓領(lǐng)白頭老翁,便是大唐武后證圣元年文狀元;賀知章,字季真,自號“四明狂客?!贝宋桃彩墙系赖谝晃晃臓钤?p> “稍后再提是哪位高才,且盡杯中酒?!卑装l(fā)賀翁,舉杯含笑而視。
“小李子你可別找借口,把該補的都補上,我等諸人已暢飲三壇?!笨袢?;崔宗之,一襲褐色胡袍,一見李白,便跳了出來,倒提著酒壺上前嚷道。
哈哈,崔君莫要張狂,李某還能少下酒食乎?李白遂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眾人待遲者飲畢,方才仔細端詳來人。
諸人見面生的很;似乎不是長安人士,衣著偏西域袍服,相貌普通,似乎還有些怯場。
崔宗之似已喝醉,歪著腦袋,睜著白眼舉箸而問;
“此子何人耶?有何本事?敢與我等為伍?”
“賢弟莫怕,這位崔白眼,素以白眸聞名天下,上可斷昏曉,下可割陰陽。”
“??!”相貌普通的青年聞言,不知所措,藏在李白身后,探出一個腦袋。
“他是神仙還是妖怪?”
哈哈哈,李白撫須而笑。“賢弟莫怕,崔君乃長安第一狂人!這些都是崔宗之,一家之言,至于是真是假,就看崔君喝得;澎湃不澎湃!”
“小李子!休給咱兒家造謠!來,先走一個?!贝拮谥吕畎讈y說,便拽著其落座。
李白拉著青年入座。亦向諸人道明,緣何來遲。
今日夜晚,李白在大通坊,曳落河酒樓外,見李林甫家奴欺凌一賣碳翁,正待出手相助,不曾想這位裴賢弟,路見不平,先李白一步,將那奴才,一腳踹入溝渠,濺起好大一片水花。李白恐李林甫尋人報復(fù),遂領(lǐng)這位賢弟暫避風(fēng)頭?!?p> “方才路上,一聊之下,方知我二人頗有淵源,李白斗膽,遂決定領(lǐng)其入席?!?p> 青年聞言,略整衣衫:“小子裴十三,拜見諸位前輩泰斗。”
“哈哈,在這長安城中,揍了李林甫的狗奴才甚是痛快,裴賢弟請?!?p> 催宗之熱情的將一壇清酒,倒入青年杯中。
酒過半巡,裴十三,自懷中摸出一壇烈酒,言;此酒乃西域特產(chǎn)。名烈陽酒,入口如烈火焚身。獻于諸位前輩品嘗。
天空飄起了雪花,窗外漸漸凝聚了寒霜,李白望著杯中酒,又看了看裴十三,一陣恍惚......
霜退寒盡又一年,愿得金樽滿,半生閑,往事可回首,故人皆少年。
朝碧海而暮蒼梧,我兒!去吧......
公元701年,唐武后長安元年。
黃沙滾,風(fēng)煙漫,西風(fēng)烈。
西域一座偏僻小城,夜色將深,無盡的黑暗,從遠處涌向這座西域的偏僻孤城。
夜晚的城門口,寂靜無聲,望著城外無盡的黑暗,守城軍士張軍,夜色與黑暗的大地漸漸融為一體。
黑暗中漸漸傳來一陣輕微的啪嗒、啪嗒聲,由遠及近,作為新兵,張軍神情緊張的望著聲音傳來方向,將手中汗?jié)n抹在護腕纏帶,手中的長槍。
西域一座偏僻小城,夜色將深,無盡的黑暗從遠處涌向這座西域的偏僻孤城。
夜晚的城門口,寂靜無聲,望著城外無盡的黑暗,守城兵士張軍,夜色與黑暗的大地漸漸融為一體,
一匹黑鬃馬,頂風(fēng)而來,艱難的行走在茫茫戈壁上,趕在宵禁前,奔入城中。
西域素來人煙稀少,偶有旅人路過入城住宿,守城士兵皆要盤查詢問?!皝碚吆稳?,入城欲辦何事?”城門士兵持戟攔道。
馬上黑衣人嘴唇破皮發(fā)紫,身形佝僂......沒有多言,自懷中摸出一枚令牌。這令牌通體玄色,由于黑夜,眾人大致只能看到令牌上篆刻著一只鳥類雕像。
士兵見令,頗有疑慮,不敢辨認,時城樓上一名牙門將正在城樓巡視,見城門口有人要入城,遂下樓而去,遠遠望見一塊玄色令牌,心中暗道,這......難道是!走近一看,玄色令牌上雕刻著一只振翅朱雀。果然是它,遂向老者躬身作揖。又對身邊士兵說道,還愣著干嘛,都散開。眾士卒聞言,紛紛退開,不再多言。似乎這城門就沒來過這么一號人。直到老者身影消失在街角盡頭,牙門將才起身離去。
入伍半月、一臉稚氣的新兵張敬暗暗稱奇,疑惑的問道,這老漢拿著一只鳥牌,上峰不過問原由,就能放行?
身邊的老兵白了一眼,敲了敲張敬的腦袋。
傻小子,你懂什么?那哪是什么鳥啊,那是大唐皇室的族徽;“神武朱雀?!?p> 城北一座灰墻老宅內(nèi)?;疑拇u瓦,經(jīng)過歲月的沖刷,已布滿裂紋,無聲的訴說著,一切終將隨風(fēng)消散。
老爺,夫人今夜就要生了,您......您這是要去哪兒???宅院門口,溫黃的燈籠下,一名老嫗不停揉搓著雙手,焦急的問道。
喬嬸,勞煩你幫我照看好妻小,李客去去便回。
今夜夫人待產(chǎn),本該守護在旁,怎料,竟于屋內(nèi)隔斷亭柱上,收到飛虹羽箭。
他......終于來了。
夜色以深,明月如琦,無盡的暗夜,低鳴著,李客的不甘。
古城東北角,幾座不起眼的建筑,相傳此處便是百年前北涼王李蒿所建李氏宗祠。
擦去門鎖上的灰塵,推門而入,抬頭便能見到正殿內(nèi)一塊棕色牌匾;“天下李氏出隴西。”落筆處為;北涼王李蒿。
隴西李氏宗祠一座偏殿內(nèi),燭火昏暗。
黑暗中,吱兒的一聲,一名駝背黑衣人,推開黑色木門,來到殿內(nèi)。渾濁的獨眼里偶有一道精光閃過。
四下審視一番,見再無旁人。
黑衣人從懷中摸出一卷錦囊,緩緩打開。
一道沙啞的聲音;“隴西李氏罪遺之后,第十六代執(zhí)劍人,李客接旨。”
殿內(nèi)東南角,一名灰衣中年人,似是早有準(zhǔn)備,走到大殿中間,跪拜聽旨。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李客的臉上無悲無喜。
朕以德薄,嗣膺丕緒,肅承禋祀,明發(fā)載懷,虔奉宗祧,寤寐興感。每惟宗廟之重,尊配之儀,思革舊章,以申誠敬。
且慢!
李客舉起右手。
草民才疏學(xué)淺,麻煩您說的通俗易懂些。
恭讀圣紙的黑衣人冷不丁的被打斷,不禁嚇得渾身一顫,也沒料到會被如此打斷。抹掉額頭滲出的汗水,壓著怒氣。
朕以德薄才淺之身,繼承先帝開創(chuàng)的宏偉基業(yè),懷著至誠之心恭敬地承擔(dān)祭祀重任,日夜思慮,虔誠奉守宗廟傳承,日夜感懷于心。每每思及宗廟社稷之重托、尊崇先祖的典制禮儀,便想革新舊有規(guī)章,以彰顯對天地祖先的至誠敬意。
“朕聞;罪遺李客,為人敦厚誠實,待人寬厚,忠心耿耿。為隴西李氏第十六代;執(zhí)劍人,自出生后,便守在龍宮。三十七載歲月未曾離開半步,恪盡職守,朕心甚慰。
感太宗皇帝之飄飖兮!
朕,近來自覺年事已高,深感體力不支,精力亦大不如前,某夜,先帝托夢,念及此事,亦有缺憾,李客一脈本就無辜,不當(dāng)受此牽連。臨別時,先帝亦緊握朕手,囑托朕言,過往種種,不應(yīng)再讓后輩承受。恩怨,是非功過!就在李客這代執(zhí)劍人完結(jié)吧。
然。
天下李氏出隴西,九曲龍宮威嚴(yán)神圣!執(zhí)劍人不得再將此事,傳于后人!
李客,自長安元年正月十五起,恢復(fù)白身。
李客后人,亦以白身立于后世。
永為大唐執(zhí)劍人!
欽此。”
李客還跪著干嘛?速來接旨謝恩。
黑衣人念完圣旨,身軀微微顫抖,似是疲憊不堪,似是激動不已。
“草民李客,謝主隆恩。李客淡然的接過圣旨?!?p> 令附口諭;“族徽信物下落不明,宗族男丁務(wù)必尋回?!?p> 李客暗嘆一聲;我還是太天真,把你們想的太好了!
黑衣人扶起李客,“客兒,對于族徽信物失蹤,你有何見地?
李客走到窗前,推開木窗,微風(fēng)襲來,雙鬢白發(fā)隨風(fēng)而起。月光下,但見李客其人,身長八尺、面如雷霆、棱角溫明、目若秋水、無悲無喜。
遙望星象,雙手背負而立?!跋胛依钍献谧逡灾烊笧樽孀谛盼?,神武朱雀屬火德,大唐以土徳自立,是以火生土,蘊意我大唐國運恒古不滅,生生不息。而神武朱雀又主南方,若以長安為天下中心,若要尋回,當(dāng)以長安為界,向南而去,或可尋回?!?p> “客兒,所言極是,我這便飛鴿傳書,表明圣上,如此妙策,陛下定有重賞?!?p> “客有一問。”
“講?!?p> “此物對于我族如此重要,歷來看護極嚴(yán),怎會莫名其妙丟失?”
“客兒,有所不知,去年八月十五中秋夜,天子大宴各國使臣于太極宮,這一天,宮內(nèi)依律,將族中信物取出,以供各國使節(jié)瞻仰。酒過三巡后,各國代表團,表演節(jié)目已助酒興。
輪到樓蘭表演,一名身披麻衣西域老者出班奏曰;“陛下,草民表演一個遇見飛天的戲法。”
只見老者從身上解開一口普通的褐色麻袋,松開袋口,這麻袋便開始噴吐云霧,眾臣驚訝不已,不過三息,這云霧便占據(jù)了整個大殿。
云霧極為濃厚,即使是身邊之人,也無法看見對方,眾人仿佛皆踏足于云中。
群臣對這平白無故生出的云霧也是大為震驚,以為仙術(shù)。待云霧散去,老者與族中信物皆以消失不見。
正待詢問該國使臣,卻發(fā)現(xiàn),此人已瞠目,七竅流血而亡。陛下雷霆震怒,群臣惶恐。
時有天官尚書武三思出班奏曰;恭喜陛下!此乃李唐,禪位于武周之兆也。
陛下遂龍顏大悅,大宴群臣。
宴會過后,陛下即著,大理寺卿狄仁杰徹查此案,務(wù)必尋回信物。
李客聞言;暗道,若非武周天下,此物丟的怎會如此蹊蹺。
“裴公,朝廷既然已派出狄公斷案,料此事,應(yīng)當(dāng)無憂。”
此言差矣,此事半年已過,大理寺狄公,依然毫無頭緒。
“已狄公之明,竟未查明?”
“這等奇術(shù),朝中諸位大人皆是聞所未聞,有人斷言,那老者或許真是蓬萊的仙人?!?p> 屋內(nèi)一盞鎏金撮銀荒楚香爐無聲的燃燒著,一截香洛將李客的思緒漂往遠方。
“長安以南地界何止萬里,就是盡遣天下甲士,也萬難尋回。此事急不得,只能從長計議?!?p> “這,這,這該如何是好?”
“裴公莫急,我當(dāng)以陽陽星宿劫為盤,洛水為卓。推演其大致方位,我與妻小將在此地修整數(shù)年,待子女長大一些,再前往南方,尋回信物。李客無心仕途,欲經(jīng)商洛,云游八荒?!?p> 堂之上是非多,無心朝政也是好事,如此,老夫也就放心的去了。
裴公意欲何往?
老夫整頓數(shù)日,便要前往昆侖?!?p> 李客狐疑的看著老者。
昆侖乃華夏祖龍所在,亦為千古絕地,自古便兇險萬分,傳說西王母在昆侖絕頂鑄有瑤池,但至今未有人能尋見,且去者萬不存一。裴公如此年紀(jì),為何以身涉險?
客兒,你有所不知,當(dāng)今圣上雖然圣明,但經(jīng)此荒唐事,亦不免心存疑慮,半年已過,聰慧機敏如狄公,對此案都毫無頭緒,亦難免信這神仙方道。
圣上她老人家自感時日無多,便思量著尋長生,求不滅。而老夫便是派往西域的頭領(lǐng)。說不定那族徽信物也在昆侖。
李客聞言,搖頭輕嘆;若世間真有長生,不滅,為何世人從未見過?圣如炎黃、賢如堯舜,強如秦皇漢武,亦未成仙,何況一介女流呼?
李客雖一介布衣,但也是心胸豁達、心智堅定之輩。
對于長生,不過一笑置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李客,你還小,不懂我們這些已經(jīng)躺在棺材板里的老匹夫。我們亦不畏死,只是放不下身后事。
裴公還有執(zhí)念,豈不聞,兒孫自有兒孫福。
李客,老夫少時也似你這般桀驁不馴。將來,你到了老夫這般年紀(jì),便能體會老夫的一片苦心。最后問你一次,可愿與老夫同行?萬一有什么奇遇,尋到什么長生寶物,豈不快哉?
裴公,李客乃一介俗人,若是開辟一條商道多賺幾兩碎銀,或許還有些許興趣。
“李客,自出生之日起,便是戴罪之人,何德何能?勞煩已經(jīng)輔佐了三代帝王的裴公護佑”
李客面露不悅;“名為保護,實為監(jiān)聽罷!”
黑衣人沒有看李客,悵然道;“李客莫要生氣,裴某時日無多,原本便是李家的刀,已經(jīng)侍奉了三位,就讓裴某!再陪一次故人之后。”
“方今天下,已不是我李家的天下,種種因果,這還不是拜那一脈做的好事!”
噓!老者趕忙捂著李客的嘴,警惕的左顧右盼一番,確認附近沒人后,輕聲說,客兒!記住,莫再提此事!
若有下次,世間再無你我!
可天下已不是李家的天下,裴公,你還要護李家多久?李客失魂落魄的說道。
裴某護的不是誰的天下,所護,乃是自己的遺憾,承諾。
言罷,轉(zhuǎn)身而去。
李客望著眼前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裴公!請受李客一拜。
李客生父尚在襁褓中,便由此翁舍命救出。
藏于西域某處,托異人撫養(yǎng)長大。
隱姓埋名,受盡苦難。
流落隴西,受宗族庇護,方得安家娶妻。
李客亦在此地出生。
既在他鄉(xiāng)出生,便是客。我兒名客便好。
愿我兒有終有一日,反客為主。
長安之主,聞之,一聲長嘆,準(zhǔn)其返還祖地,但!終身禁錮,不得離開隴西地界。
李客之父郁郁一生,臨終時不免遺憾,未能一睹山海。
受此牽連,李客亦從未離開此地半步。
今日終獲自由,不免惆悵。
抬頭望著明月,想起幼時初次識字,在興奮懵懂中,只見老父在一塊木板上蘸水寫下倆字。
“父親這是什么字?”
這是“長安”。
長安是什么?
那是爸爸少年時最想去的地方。
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已不想去。
父親大人,您當(dāng)年也是這樣看著明月吧!您未能看到的瀚海、無盡大淵、還有那最烈的山,客兒替您來看了!
功名利祿皆塵土,唯有山海不可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