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笙走在空無一人,靜悄悄的走廊上。
最后在接待室門口停下腳步。
沒待蘇笙有所動作,門突然開了,里面的人率先走出。
兩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是從未見過的生面孔。腰間攜帶的配槍,這代表他們的身份并不普通。
蘇笙大致清楚里面的人究竟是誰了。
“請進?!?p> 男人挪開身子,給蘇笙讓路。
等蘇笙進入接待室后,兩人順勢關(guān)上門扉。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身職業(yè)套裝的陸茶,她的表情比以往要嚴肅好幾倍,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這一切原因都要歸咎于她身邊沙發(fā)上的那個中年男人。
“那么我先失陪了。”
陸茶對男人行禮,接著離開了房間。
門關(guān)上后,周圍再度陷入寧靜。
蘇笙一言不發(fā)、動也不動,男人便靜靜地說:
“先坐下吧,我是特地來找你的?!?p> 這是蘇笙睽違兩年,再次聽見這個男人的聲音。
他的語氣和聲調(diào)都和以前沒有不同。
雖然蘇笙也不認為他會有什么地方改變。
“我不打算和你久聊。所以有話就快說吧?!?p> “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而來。希望你能好好回答我?guī)讉€問題。否則就不用談了?!?p> 男人完全沒看著蘇笙。
“那我建議你不用白費時間了?!?p> “你不打算在這所學校有作為嗎?擁有才能,卻不使用,這是愚蠢至極的行為。”
男人根本不在意蘇笙說了什么,只顧自己提問。
而蘇笙似乎早已習慣,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要是提前調(diào)查,知道這所學校由你掌控著,我一定不會選擇入學?!?p> “很有意思吧?”
男人第一次正眼看著蘇笙。
魁梧高大的身軀散發(fā)著無形的壓迫感,那雙彷佛磨銳刀刃的眼神,不禁讓人產(chǎn)生被看透內(nèi)心深處的錯覺。但蘇笙卻是正面接下了他的視線。
“指Desperate game?還是這所幼稚園一樣無聊的孤島?”
“我會將這所學校打造成第二個Desperate game。很快你就能知曉其中的樂趣了?!?p> “我原本沒有摧毀它的打算,現(xiàn)在倒是有興趣了?!?p> “違背我的命令逃離黑島,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男子轉(zhuǎn)移話題,完全就是按自己喜歡的方式來。
“人確實會在恐懼前屈服。我也不是不懂這個道理。不過,要貫徹這項理論就會需要永遠都會超越對手的力量。你懂這件事情嗎?父親?!?p> “父親?原來你對我還有父親這種認知。但你好像誤解了某些事情,賦予者的能力永遠都比接受者的能力要強啊?!?p> 這個男人對蘇笙稱呼自己為父親這件事只簡單評價了一句。不過也是,從根本問題上來講,蘇笙在男人眼中或許早已不是兒子了,有無血緣關(guān)系根本無所謂,只不過是資料上的一串數(shù)據(jù)罷了。
見蘇笙沒有回答,男人做出思索的樣子,打算講出某件事引起他的注意力。
“還記得茗嗎。你離開以后,她過得怎么樣,你就不好奇嗎?!?p> “不會。”
蘇笙姑且能想起對方的樣貌,以及在一起經(jīng)歷過的些許事情。
“作為實驗品,卻敢忤逆我的命令,幫助你逃離我的控制。我當然不會虧待她了?!?p> 男人不一口氣說完內(nèi)容,而是刻意分段說明。
他藉由這種做法讓蘇笙牢記內(nèi)容,同時灌輸高度重要的對話將要開始的這種意識。
透過混合沉重的語氣、沉重的視線,聽眾就會想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并自作主張往壞的方向思考。想著對方做了十分過分的事情。
“我把她囚禁在一片空白的房間內(nèi),眼睛蒙上黑布,整個人綁在十字架上,使用強烈光線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照射她的眼部,就這樣慢慢折磨她的意識。同時在固定時間內(nèi)往她的食道強行灌入流食。持續(xù)一個星期以后,茗的精神居然還沒有崩潰,依舊保留可以溝通的能力,真不愧是我最為杰出的作品之一?!?p> 男子的意思是在說都怪蘇笙自作主張才害得茗要受如此酷刑。
這應(yīng)該不是捏造,全都是事實。
蘇笙也明白,男人不會無聊到只是要報告那種對自己來說無所謂的事情,否則會很敗興。
“然后呢?”
男子嘴角微微上揚。
“茗就這么死在了監(jiān)禁室。最后一刻還在呼喚你的名字。如此心心念念的人,卻對自己是否活著毫無興趣。明明都賭上自己的一切為你盡心付出,她要是看見你這種態(tài)度大概也會很后悔吧。”
男人不帶情感地如實說出可能真的發(fā)生過的事實。
“你以為我會有罪惡感嗎。還是說對她感到同情?!?p> “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激怒我,我會不擇手段。”
“就算茗真的死了,我也不會有所改變?!?p>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促使你逃離黑島?!?p> “我不會否定Desperate game本身,但我始終無法理解你口中的絕望,有絕望的存在就一定有希望,有黑暗的地方就必然有光明。在Desperate game里,我親身感受到的是一種瘋狂?;ハ鄰P殺的快感。”
蘇笙冷淡回答道。
“我只有十七歲,不過我在知識上的學習量遠超過人窮盡一生所學到的量。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察覺一些事情。人在被欲望籠罩時,就已經(jīng)不是自己了。打我記事起,你就不停給我灌輸人與人之間要爭斗的想法,以及絕望的含義。拋開你教會我的學問與武術(shù)不談,我認為在Desperate game里學到的東西,遠不及親自踏入這個社會。所謂的自由是什么?人類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在那種地方根本不可能學到那些事情。”
“蘇笙。你真的變了呢?!?p> 男人就這么托著臉頰,用看著穢物的眼神望著蘇笙。
“簡直跟路邊的垃圾沒什么兩樣?!?p> 蘇笙徹底沉默。
“無能者和天才是不可能站在同一戰(zhàn)場的。經(jīng)歷過那么多次Desperate game。你還沒有明白這個道理嗎?”
“不瞞你說,我連死亡的含義是什么,都無從體會?!?p> 蘇笙轉(zhuǎn)過身,背對男人,做好隨時離開的準備。
“成王敗寇,這個道理你總該懂。參加同一屆Desperate game的實驗品們在你眼前一個一個失去生命,而你卻安然無恙的活著,你應(yīng)該清楚,這是你的才能導致。你比他們強,你活下去,這是事實。”
“如果你口中的蘇笙與其他生命體不能達到同一平行線,那么話題就可以結(jié)束了。”
蘇笙冰冷地拋下最后一句話,旋即轉(zhuǎn)身離去。腳步比平??欤坪醢筒坏迷缫豢屉x開此處。
剛走出了接待室,蘇笙就看見在稍遠處等待談話結(jié)束的陳茶。
“和你父親的談話怎么樣?!?p> “理解了這座島上的所有事情?!?p> “是因為你父親的出現(xiàn)嗎?”
陸茶從口袋掏出煙盒,取出一根香煙銜在嘴里。
“老師,你覺得人是否平等?!?p> “嗯?剛開口就提出這么突兀的問題嗎。”
“能請你回答嗎?!?p> 陸茶點燃香煙,深吸了一口。
“現(xiàn)代社會無處不在呼吁著‘平等’。但不管是兩性的差距還是年齡的隔閡,人類始終沒有辦法給出真正意義上的平等。盡管人們拼命想消除其中差別。在我看來,平等這個詞本身就充斥著虛假,但又無法明確的否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也只是法律文本上的適用法律時人人平等。人與人之間是應(yīng)該平等,這沒有問題。但人天然存在差別,差別導致人的能力不同,使得人實際享有的權(quán)利不同。換句話說,人生來都是平等的,但后天的差距在于學與不學,隨著人類的知識不斷進步,注定會造成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
“有好好回答我呢,但老師你似乎沒有給出關(guān)鍵性的答案?!?p> 陸茶隨意地將煙灰彈出窗外,并看了蘇笙一眼。
“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不平等的。天賦、智商、健康的身體,這些從我們出生起就決定的東西,已經(jīng)定格我們的人生。明明自己奮斗一輩子也辦不到的事情,別人卻很輕而易舉的做到了,這種事經(jīng)常會發(fā)生。失敗者會捫心自問,‘難道是我還不夠努力嗎’。勝利者會沾沾自喜,‘我有好好努力過了呢’。但人類是會思考的生物。平等只是社會的希望而不平等卻是事實。因此我們要讓社會看上去平等,因為不平等同樣讓人難以接受。所謂眾生平等是理想社會的,不平等是絕對的,平等是相對的。不論是富翁還是乞丐,不論是國王還是平民,不論男女,都會走向死亡,這是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平等,雖然人的價值不同,但生命只有一次,在人類社會中,如果處處都做到‘平等’,那么‘公平’也就不復(fù)存在。每個人能力上有所差異,所負職責也不相同。再怎么想鄭重其事地表達‘平等’,也不會改變這個事實。就算不去直視也沒有任何意義?!?p> “也就是說,答案為否。人是不平等的存在。根本不存在平等的人類?!?p> 蘇笙面色冷漠地把手插進口袋里。看著陸茶說道:“關(guān)于Desperate game,你知道多少?!?p> “了解規(guī)則和內(nèi)容。僅此而已。”
“你得出的答案,有經(jīng)過Desperate game去思考嗎?”
“當然,Desperate game貫徹的理念就是殘次品與天才無法共存,你的存在足以證明這一點?!?p> 陸茶將煙頭掐滅,如此與我對視。
“蘇笙,我很期待你的能力,讓我見識一下從Desperate game走出來的天才,擁有怎樣的才能吧。”
“不管是Desperate game還是外界社會,都驗證人類之間并無平等的概念嗎?!?p> “Desperate game才是真正的實力至上。你不會連這都不懂吧?蘇笙,在我看來,天才與無能者之間并無差距,無能者只要做出改變,也會成為所謂的天才,而天才稍一疏忽,也會被貼上‘殘次品’的標簽。只有在外面的世界,你才可能找到平等的意義。”
“接下來我會有所行動。好好看著吧?!?p> “如果是用你的能力幫助其他人接近事實,自己卻躲在背后,這種做法簡直毫無意義可言,根本無法代表什么?!?p> 陸茶不留情的拆穿蘇笙的想法。
“那么,我要殺了他們嗎?”
“也不是不行。”
“看來我們聊不到一塊去?!?p> 蘇笙明知道從陸茶這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仍舊是提出了問題。
陸茶也能理解,蘇笙從小就被扭曲的觀念很難與任何人繼續(xù)正常溝通,所以對于離開現(xiàn)場的蘇笙,沒有半句可以說出口的話。
蘇笙一直都是以“弱者沒有發(fā)言權(quán)”這種前提一路活過來的。只有個人能力足夠強才有意義。盡管如此,當周遭的一切都在告訴蘇笙,已經(jīng)沒有比自己更強大的生物存在時,一切都會變得非常無趣吧。
不過,那種事情無所謂了。
蘇笙知道父親遲早會來接觸自己。但沒有料到居然這么輕而易舉,只因為這所學校是父親的所有物。蘇笙還是大意了,雖說沒少調(diào)查有關(guān)學校的情報,但事實就是如此,父親掌控的勢力范圍遠超蘇笙的想象,他還是沒能掏出那個男人的手掌心。
不過,蘇笙大抵是清楚某些事情了,這所學校的背后與Desperate game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聯(lián)。最壞的情況是所有人都會葬身在這座孤島上。
下午五點,蘇笙準時來到餐廳。
學生們都在各忙各的,陳月在廚房準備晚餐,譚莫莫就幫忙洗菜擺放碗筷。
蘇笙在秋奈對面的空位坐下,但沒有和對方搭話的意思??赡苁且驗榍锬握龑W⒂诳葱≌f吧。
過了幾秒,蘇笙不知道在想什么,朝秋奈的方向看了過去。不經(jīng)意間和她對上了視線。
本來應(yīng)該不得不打聲招呼才對,但蘇笙還是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這是典型的廢柴象征。
秋奈忍受不了這種尷尬的氣氛,也沒心思繼續(xù)看小說了,便放好書簽后將書籍合上,正眼瞧著蘇笙。
“一整個下午都沒見到你人,去干嘛了?”
“出了點情況,但已經(jīng)沒問題了?!?p> “林語涵的事情,你要怎么解決,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唐云逸的死和她有關(guān)。”
秋奈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你不用管?!?p> “哦,是嗎?!?p> “憑你的能力還沒有辦法找到她的破綻?!?p> “好好好,你有辦法,行了吧?!?p> 秋奈雖然很不甘心,但意料之外的沒有和蘇笙拌嘴。
“那個,人到齊了嗎,晚餐已經(jīng)做好了?!?p> 陳月在廚房向我們問道。
“我看看…”
譚莫莫開始清點人數(shù),目光環(huán)視著餐廳,從每個人身上經(jīng)過。
“除了唐云逸同學外…只有徐若田同學不在吧…?”
“徐若田?”
顧冬發(fā)出疑惑的聲音,隨后看向周圍,確認徐若田的確不在餐廳后,忽然意識到什么,迅速朝宿舍區(qū)跑去。
“發(fā)生什么了?”
“顧冬怎么這么著急?”
蘇笙也緩緩站起身來,跟在顧冬后面。
緊接著,所有人都聚集在徐若田的房間門口。
“徐若田!徐若田!聽得見嗎!你在里面嗎?”
顧冬連續(xù)捶打房門,但里面沒有一點動靜。又嘗試扭動門把手。
“可惡,門被鎖死了。”
顧冬對著房門狠狠踹了一腳。
“顧冬同學,究竟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徐若田可能出事了。”
“什么?”
面對譚莫莫的疑惑,顧冬沒有繼續(xù)說話,而是接著用力踢門,但無濟于事,房門根本沒有要打開的跡象。
“讓開?!?p> 韓嚴磊野蠻地推開顧冬,朝后退了幾步,像是在蓄力,把全身的力量聚集在手臂上,然后仿佛一頭失智的公牛一樣猛地沖向房門。
砰!
伴隨一道巨響,十二號房間的門扉被撞得粉碎。
頓時,好奇的視線集中在房間內(nèi)。
徐若田確實在里面,但此時的他正懸掛在空中。
一根粗麻繩將他的脖子死死勒住,與天花板上的吊扇緊緊相連接,平時臃腫紅潤的臉上,現(xiàn)在變得蒼白至極,已經(jīng)沒了一點生機。面部定格在猙獰的模樣上,眼珠瞪得都快要蹦出來了,可想而知他死前有多么痛苦。
現(xiàn)在眾人明白了一件事。
那封宣戰(zhàn)信,根本沒有一丁點開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