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
在宮里寫了兩天《霍光傳》,萬歷皇帝親自給李太后送去,完事他又去看了看陳太后,這位陳太后是隆慶皇帝續(xù)娶的皇后。
這后宮內(nèi),還有嘉靖皇帝的妃子,不過現(xiàn)在他當(dāng)皇帝,漢人沒有蒙古人習(xí)慣,繼承老爹的女人。
本應(yīng)陳太后居住慈寧宮,誰讓皇帝是李太后兒子,她只有被李太后欺負(fù)。
回到乾清宮,他這在宮里太悶,溜達(dá)到毓德宮,朱翊鈞叫來張鯨:“京城有沒有好玩的地方?”
“主子爺,今個兒殿試考完,勾欄胡同最熱鬧。”
“有沒有名角?”
“怡春樓,也在勾欄胡同,堂子里都是葷菜,很多都是個人家開的?!?p> 喬裝打扮一番,讓張四看看六科、內(nèi)閣誰值班,他們好找機(jī)會溜出去。
“主子爺,就三個人,主子爺可是萬金之體,要是有閃失…”張鯨沒再說。
“護(hù)衛(wèi)誰值班,叫過來,現(xiàn)在錦衣衛(wèi)督指揮使是誰?”
“劉守有?!睆場L想了想,還是直說:“這個劉守有,他是張閣老的人,經(jīng)常到張府。”
“哦?!?p> 萬歷皇帝身邊放一個內(nèi)閣官員的人,這怎么都不能安心,找機(jī)會打發(fā)他回家,換上自己信得過之人。
兩個彪形大漢到毓德宮,撲通一聲就單膝跪下:“小將季伯常叩見陛下!”
“小將藍(lán)自大叩見陛下!”
這個季伯常,一個藍(lán)自大。
“你們什么地方人?”
“回陛下,我們兩個都是大興人?!?p> “哦哦,什么個差事,是千戶還是?”
季伯常一臉憨笑:“陛下,小將就是一個百戶,我兄弟藍(lán)自大是總旗?!?p> 張鯨給朱翊鈞穿好衣服,他這萬歷皇帝一笑:“今個兒,??!你們前程到了,換上便衣,給朕拿著金子,還有吃食?!?p> “賞你們一人十兩銀子,待會到勾欄胡同,咱們?nèi)モ簶枪湟还??!?p> 這皇帝要逛青樓,藍(lán)自大有些不敢信,他看了看季伯常,后者點點頭。
一起扛過槍,一起站過崗,一起同過窗,一起嫖過娼,這能拉進(jìn)和皇帝的關(guān)系。
朱翊鈞又把密魯國進(jìn)貢的碎發(fā)手槍拿上,剛才張鯨給他穿衣,又給他披上金絲甲。
出了午門,朱翊鈞叮囑他們:“叫我蔡公子,咱們是做醬油生意的?!?p> “你們就是我的伙伴,張鯨和張四就是小廝。”
“遵旨!”
藍(lán)自大這么一說,朱翊鈞抬腳給他屁股一下:“遵個屁旨,你這么說不露餡嗎,你和季伯常怎么說,就和我怎么說。”
“是,蔡公子?!?p> 勾欄胡同就是后來的內(nèi)務(wù)部街,從午門出發(fā),遠(yuǎn)著呢,他們騎馬去,朱翊鈞騎馬很溜。
到了勾欄胡同,先到魯菜館飽和苑吃飯,幾個人點了幾個菜,油燜大蝦、爆炒豬心、紅燒肘子、竹筍干燒鴨、涼拌菜芯。
這剛開春,吃口素菜不容易,朱翊鈞又要了一瓶果酒。
“怡春樓,有沒有頭牌?”
季伯常端起酒杯,敬了朱翊鈞一杯酒:“有啊,蔡公子聽我說一說:
怡春樓柳圓圓自十四歲破瓜,今年一十八,四年之內(nèi),不知歷過多少公子王孫,一個個情迷意蕩,破家蕩產(chǎn)不在少數(shù)?!?p> “咱們這兩百兩金子,夠用嗎?”
“噓噓噓,財不漏白,在外不要談錢,容易惹來事端?!奔静Uf。
張鯨說了一句:“夠了!”
這怡春院總共三樓,他們到時,這里很熱鬧,一樓大廳有喝酒的,有下棋的,還有吹牛打屁的,這店家更是掛出幾塊板子。
“這板子有明目嗎?”
“這叫棋樓賽詩?!?p> “怎么個兒說法?”
季伯常開始介紹:“這青樓和堂子不一樣,堂子就是脫褲子就干,我們粗人常去的地方,這青樓就是文人常來的地方?!?p> “今年會試各地舉子到京參加會試,這些舉子都是各地文人,青樓的生意格外好?!?p> “你他娘的說重點?!彼麄冏潞?,青樓的茶壺給他們倒茶,張四扔出兩個銀豆子,讓他們上瓜果。
“到怡春院第一關(guān)就是棋樓賽詩,在墻上或者板子上現(xiàn)場寫詩,詩好字好,這樣就被請到二樓?!?p> “這到了第二關(guān),過關(guān)的幾個人坐在一起品茶,也叫打茶圍,隔壁有花魁還有艷女子聽?!?p> “這是考察談吐和學(xué)識,如果女子選中,就上三樓,青樓女子彈曲聊天,青樓女子心儀,就可以留下,兩個人就能大被同眠?!?p> “這特么文化人泡妞,還有這么多講究,有錢都不行?”
“行!”
“蔡公子這樣的買賣,幾百兩銀子,怎么都行,說白了,青樓就是生意場,不過是皮肉生意?!?p> “有沒有不賣身的?”朱翊鈞好奇問,常聽賣藝不賣身,今日他要看看有沒有賣藝不賣身的。
“沒有,頭牌柳圓圓十四就破瓜,怎么會有不賣身的?”
“不賣身,這老鴇賺什么?”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這杜牧也是老色皮了。
朱翊鈞也想賣一賣抄詩的文采,他起身,走到一樓大廳樓梯口,這里圍著很多人。
眾人聽到身后有人來,露出嗤之以鼻的笑聲:“你個商賈,還想寫一首詩嗎?”
“哈哈,人家做買賣,也有文采的嘛?!?p> 張鯨聽到這群人在嘲笑當(dāng)今的萬歷皇帝,怒目而視:“幾個浪蕩子,不知死怎么寫。”
季伯常和藍(lán)自大上前,擋住幾人,護(hù)在朱翊鈞身旁。
“呦…,還有老家戶院的,這是什么家的看門狗?”
朱翊鈞擺擺手,不和他們一般見識。
“敢問你們是今科的士子?”
眾人讓出一條道:“在下蘇州府的李同芳,敢問閣下是?”
“在下姓蔡。”
“哦,蔡兄,聽蔡兄京城人?”
“永樂時祖上搬過來,已經(jīng)一百多年了,在京做點小買賣,開了兩間醬油店?!?p> “剛才出門的是?”朱翊鈞問李同芳。
“哦,湯顯祖,自大無知的貨色?!?p> 這難道就是和莎士比亞齊名的湯顯祖?
朱翊鈞一個眼神,張鯨知意,讓張四跟著湯顯祖。
“李兄,你怎么這么說?”
“這湯顯祖不知好歹,得罪了張相爺,萬歷五年時他就能中進(jìn)士,張相爺請酒,他不買賬,沈懋學(xué)得了狀元?!?p> 朱翊鈞也聽說過這事,湯顯祖在士林有名望,張居正想讓湯顯祖和張嗣修做朋友,在士林上替張嗣修吹捧一下。
“這張居正也太不通人情,不能因為自己兒子,就不讓人家過,今科湯顯祖中進(jìn)士了沒?”
“只要張相爺當(dāng)首輔一天,他湯顯祖就別想中進(jìn)士,聽說前幾天圣天子到張府,還賞賜不少黃金,張相爺這首輔,最少再當(dāng)二十年?!?p> “誰讓他湯顯祖狂妄,得罪相爺,活該!”
“都是同窗,你們也一起考過會試,讀書人說話要客氣一些?!?p> “和你這商賈之人,說話用不著客氣,你能拿我怎么著?本公子到大堂都不跪,你這商賈之人,上堂還要給我們這種不客氣的人跪下!”
“你是叫李同芳嗎?”
“怎么著,還要報復(fù)本公子?”
“哈哈…!”朱翊鈞擺擺手:“不敢,不敢!”
李同芳有些氣,和這商賈家的臭小子斗氣。
“這里是要寫詩的,你認(rèn)識字嗎?”
要不是朱翊鈞攔著,藍(lán)自大早就揍這孫子,怎么和當(dāng)今皇帝說話呢?
周圍人起哄,叫喊著,很多李同芳的追隨著說:“臭小子,會寫詩嗎?”
說實話,朱翊鈞真不會寫詩,他前世高中都沒畢業(yè)。
萬歷皇帝的字寫的很好,張鯨給他磨墨,季伯常給他拿著筆,他這派頭可大了。
旁邊身穿道袍,文生巾的男人叫囂:“寫呀,你在這醞釀什么?”
“是不是你們北方無才子,寫詩句寫不出來?”
朱翊鈞揮了揮衣袖,他邊走邊說:“北方固然少有通文墨之人,但不通文墨之人未必就是在下,南方固然頗多大文豪,但精通文墨者未必就是尊下。”
“好!”李同芳大叫一聲好。
“看來閣下通文墨,在下不才,想與閣下切磋一二?!?p> 這時張四把湯顯祖叫回來,李同芳見湯顯祖回來,揮動文生扇子:“就讓湯生出題,咱們?nèi)謨蓜佟!?p> 朱翊鈞心里沒有底,不知如何是好,他剛才裝的有點大。
他想把李同芳叫到二樓。
“同芳兄,剛才外面人多,是朕的錯,現(xiàn)在人少,朕給你跪下了,別打臉?!?p> 不過想一想,寧可丟臉,他也不能認(rèn)慫。
“好!”
媽了個巴子的,朱翊鈞擼了擼衣袖:“比什么?”
“八股題、寫詩、下棋。”李同芳直接說道。
“好,來吧?!?p> 店家找來一本《論語》,交給湯顯祖,讓他出題。
此時一樓圍著很多人,二樓、三樓聽到今科進(jìn)士李同芳與一商賈之子比試,都來了興趣,就連花魁柳圓圓都站在二樓看熱鬧。
湯顯祖翻看一下,出一題目:
“殷有三仁焉。”
李同芳拿起筆開始寫,朱翊鈞想了想,開始裝逼:“不用寫了,我口說就可以?!?p> “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夫一者何也?”
“曰:仁也?!?p> “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p> “殷有三仁,這三位仁者,分別是微子、箕子、比干?!?p> “好!”
“彩!”
張鯨忍不住拍手:“主子爺大才,可比這酸士子強(qiáng)多了?!?p> 李同芳站起來說:“你這個人也算稍有點才氣,我們比寫詩?!?p> 第一局朱翊鈞贏了,開始比第二局,比賽規(guī)則三局兩勝。
湯顯祖想了想:“詩句以前途為題,誰寫的前途遠(yuǎn)大,誰為勝者?!?p> “丈夫只手把吳鉤,意氣高于百尺樓……?!?p> “這詞…”
此時一樓開始議論紛紛,眾人把朱翊鈞寫的詩句,抄寫下來,拿到二樓傳閱。
“蕭兄,寫的如何?”顧憲成問蕭良有。
“這兩句能看出來,此人有征戰(zhàn)沙場之心?!?p> 李同芳看了看朱翊鈞寫的兩句詩,他此時還沒想好。
很快朱翊鈞寫下一句:
“一萬年來誰著史……,”
“霍!”周圍人開始議論紛紛:“這個人好狂妄,他還要青史留名嗎,就一個商人?”
“哈哈,人家沈萬三也是有名的,不過讓太祖給咔嚓了?!?p> “好個一萬年來誰著史!”顧憲成給朱翊鈞喝了一聲彩。
“八千里外拓疆土!”
“好!”
“好…!好…??!”季伯常跳起來給朱翊鈞鼓掌。
咱皇爺要做一萬年來千古一帝,還要拓展八千里疆土。
什么秦皇漢武,不配與咱萬歷皇帝相提并論。
“你個商人還要開疆拓土,是要謀反嗎?信不信我告官去!”李同芳自知敵不過朱翊鈞,開始威脅他。
“李兄,希望與你一同的士子,好好理會這幾句詩。”
朱翊鈞提筆在木板上寫。
“莫唱當(dāng)年長恨歌,人間亦自有銀河。
石壕村里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
“某家雖為一小子,也愿意為國出力?!?p> “切不可做貪圖享樂之人!”
“不為君王唱贊歌,只為蒼生說人話?!?p> “某走了。”
整個怡春樓鴉雀無聲,這個小子太損,逛青樓還要貶低談情說愛。
不過此人的才情很高,心有天下蒼生。
“好!”
湯顯祖大聲叫好:“蔡公子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
“此乃當(dāng)世第一文豪!”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陽明公有言:知行合一,說與做不一樣,咱們都要做到知行合一,說到做到?!?p> “某走了,拜拜?!?p> 李同芳被氣到,比才學(xué)比不過,比口才更比不過,這里這么多兩榜進(jìn)士,竟然被一個小子逞威風(fēng),這樣傳揚出去,他們今天再坐的臉,要往什么地方擱?
“等等…!”樓上的顧憲成大叫一聲。
朱翊鈞看都沒有看他,邁步離開怡春樓。
藍(lán)自大和季伯常攔在門口,不讓他們追朱翊鈞,只有湯顯祖被張四帶著,跟在萬歷皇帝身后。
邊走朱翊鈞心里越來越得勁,特么的!
原來當(dāng)文抄公裝逼,這么爽!
顧憲成下樓問李同芳:“李兄,這個人是誰?”
“什么?!”顧憲成有些震驚。
“坤字號。”
顧憲成想了想當(dāng)今皇帝年齡,他雖然沒見過,可是聽說過當(dāng)今陛下十七、八,兩個身材魁梧護(hù)衛(wèi),可能就是錦衣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