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趙士禎的軍工廠，花掉萬歷一百多萬兩白銀，他今天要去軍工廠視察，看一看。
趙士禎有個研究勁，軍工廠在西山，這里是萬歷的園林，后世門頭溝的位置，因為西山有煤，煉鐵、煉鋼需要用到大量的煤，就把軍工廠設(shè)立在西山。
騎馬到軍工廠，現(xiàn)在八品銜的鴻臚寺主簿，萬歷皇帝升他為正七品的行人。
他剛下馬就問張鯨：“這軍工廠有多少人？”
“匠戶一千三百人，宮里出來的內(nèi)監(jiān)有一千六百人，奴婢又在京城招募了兩千乞丐?！?p> “怎么有這么多乞丐？”
“他們都是北直隸家里困苦的人，為了進宮謀一個差事，就自己閹割了，主子爺嫌現(xiàn)在宮里人多，他們也沒有生計，奴婢可憐他們，就招募到工廠，好歹有口飯吃?！?p> “你這事干的不錯，白糖的方子，明天交給宗人府，讓他們在通州、還有大興建幾個廠子?！?p> “這事宮里就不要摻和了，每年有千八百斤白糖夠吃了，朕在宗人府入了股?！?p> “奴婢，明白了?！?p> 進入軍工廠，這里人確實多，周圍都有站崗的，見到張鯨來，看他拿出腰牌，這才放行。
大煙囪冒著黑煙，一看就是在煉鋼鐵，現(xiàn)在大明已經(jīng)有了炒鋼法，大明的冶煉技術(shù)很成熟，明朝滅亡后，英國十九世紀初，煉鐵爐才超過大明。
現(xiàn)在大明每年產(chǎn)鐵大約一萬噸，洪武初期一年一千八百萬斤。
技術(shù)有了，但是需求跟不上，除了兵器還有鐵鍋、菜刀，其他很少有用到鐵的地方。
“臣行人司行人趙士禎叩見陛下！”
趙士禎不到三十，留著山羊胡，手里拿著最新的火銃。
“咱們這火銃，與密魯銃有什么區(qū)別嗎？”
“魯密銃重七斤四兩，銃長四尺五寸，火藥三錢，鉛彈一錢五，射程一百三十步，對敵人有效殺傷射程九十五步，六十步內(nèi)可破鐵甲?！?p> “臣把密魯銃改良，銃長四尺七，火藥三錢三，鉛彈兩錢，射程一百五十步，有效殺傷射程一百步，七十步能可破鐵甲。”
“加長銃管，射程就增加了嗎？”
“密魯銃是用包鐵法，銃管外面一層鐵，里面還有一層鐵，咱們的明銃，用的是鋼管，用最新車床鉆銃管，一個工匠一個小工，每個月能鉆兩根銃管?！?p> “包鐵法的銃管有炸膛的風險，鉆的銃管不容易炸膛?！?p> “造價多少，咱們明銃一桿要多少錢？”
“制造一桿密魯銃要一兩二錢白銀，制造明銃一桿要二兩白銀?！?p> 朱翊鈞算了算，一桿明銃二兩白銀，親軍三千兩百人，這才六千四百兩，沒有多貴。
“聽說你還制造出，比弗朗機炮打的還遠的大炮？”
“是！”
趙士禎在前面走，萬歷皇帝在后面跟著，到另一間廠房后，已經(jīng)到深秋，這里一點不冷，還感覺很熱。
“陛下，現(xiàn)在火炮用澆筑法?！?p> “這是我們的模具，把鋼水倒入模具中，等火滅了后，我們就把澆筑好的火炮，放進這個屋子，只要把屋子關(guān)上，里面一點氣都沒有?！?p> “等火炮冷下來后，就出現(xiàn)火炮的雛形?！?p> “火炮外面打磨一下，再把火炮抬高與車床一齊?！?p> “我們用油加水一點一點鉆炮眼，一門火炮要鉆一個月?！?p> “等火炮鉆好后，在外面刷上黑漆，反復刷上三次，就好了?！?p> “為了讓火炮能卡在車上，力工每天磨火炮，出現(xiàn)卡槽時，這門火炮就制造完成?！?p> “這一門火炮多重？”
“四百斤，長六尺二，能打五里左右，弗朗機炮能打三里，咱們的破虜炮可以打五里，炮彈一斤五兩，火藥一斤五兩?！?p> “弗朗機炮火藥一斤，炮彈一斤?！?p> “弗朗機炮打的快?！?p> 朱翊鈞記得，弗朗機炮一分鐘最快能打三發(fā)炮彈。
“破虜炮一樣，都是從后面裝填炮彈?！?p> “破虜炮造價怎么樣？”朱翊鈞問。
他還是關(guān)心錢，制造一門火炮要用將近兩個月，肯定不會便宜。
“一千五百兩一門，弗朗機炮造價便宜許多，一門八百兩?！?p> “不過弗朗機炮有炸膛的危險?！?p> 一千五百兩一門，一百門就是十五萬兩，每三十人一門火炮，幾乎就是一個排一門火炮，這個配置可以了。
“十一月前，能造出一百門嗎？”
“能是能，缺人手?！?p> 朱翊鈞問：“缺多少人？”
“一千力工?！?p> “張鯨你去安排?！?p> 現(xiàn)在北方邊軍都用棉甲，親軍也是每人一副棉甲。
棉花七斤，用布縫于夾襖內(nèi)，棉花要反復的踩，還要用水浸透，然后再曬干，再一層一層的重復，最后用鉚釘固定，棉甲里面固定鐵片，普通弓箭根本就傷不到。
一副棉甲造價七兩白銀，三千兩百親軍，要兩萬三千兩。
還有馬刀、馬具、軍服、頭盔、以及馬匹，親軍用的馬，都是御馬監(jiān)買的好馬，每匹馬二十五兩，親軍一人三馬，總計一萬匹。
要二十五萬兩白銀。
還有火藥、炮彈、行軍鍋碗瓢盆，士兵吃的罐頭、以及藥品等等。
“明年再制造六千桿明銃，三百門火炮，再制造幾個大一些的火炮?！?p> “咱們這炮彈里，能不能放鋼珠，落地爆炸，這一炸就炸一大片?！?p> “當然可以，就是貴一些，可以在炮彈里放一百顆鋼珠，裝上引信，落地就爆炸?！?p> “就是這個意思，一門火炮三十個炮彈?！?p> “陛下，這樣的炮彈落地就像開花一樣，就叫開花彈吧，不過這樣的炮彈貴一些?！?p> “朕不是給你撥付一百二十萬兩白銀嗎？怎么…，不夠嗎？”
“夠夠夠，臣就是提前說一聲，這樣的炮彈，造一個要五兩白銀，威力肯定大，不過這打出去的，都是白花花銀子?！?p> “三千個炮彈才一萬五千兩，造，給朕多多的造，十一月前，造出五千顆這樣的炮彈?！?p> “炸死這幫龜孫兒！”
趙士禎忍不住笑出來，張鯨跟著笑。
萬歷皇帝想在這里吃飯，可是張鯨他們不準，此時縱火案還沒水落石出，要小心為上。
就連皇后做的蓮子羹，張鯨他們也不讓吃，張鯨、季伯常、藍自大、陳矩他們所依仗的就是萬歷皇帝，如果他出意外。
那么就是舊人換新人，好下場就是守陵墓，不好的下場就是掉腦袋，朱翊鈞的人身安全，不止是他自己的人身安全，這也是他們的保障，只要朱翊鈞活著，他們就有保障。
………
劉守有最近揣揣不安，自從陛下南巡回京，他總感覺有事要發(fā)生。
錦衣衛(wèi)的儀仗縱火，他作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沒被問責，這有些反常。
聽到外面大隊馬蹄聲，劉守有拿著刀出去查看，他剛出門就被攔住。
陳矩帶著內(nèi)侍太監(jiān)，還有季伯常把他堵在鎮(zhèn)撫司衙門。
“陳公公?！?p> 御馬監(jiān)的陳公公到鎮(zhèn)撫司，這讓劉守有有些吃驚，一直都是東廠提督張鯨到鎮(zhèn)撫司。
“回屋坐好?！?p> 劉守有的心，跌落到谷底，他聽到九門提督冉登的聲音。
“把這里團團圍住一個人都不能放跑?！?p> 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還有劉守有的千戶都出來查看情況。
陳矩個子不高，但是很有威嚴：“怎么，你們錦衣衛(wèi)是要謀反嗎？”
“把刀都給我放下！”
冉登走進鎮(zhèn)撫司，他大叫一聲：“怎么？是想火拼嗎？”
“你們鎮(zhèn)撫司不聽招呼了？”
劉守有閉上眼睛，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這時季伯常說：“陛下已經(jīng)任命我擔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劉守有不再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把刀放下，今天的事你們就當沒看到?！?p> 眾人把刀放下，一起被關(guān)進大牢里，在鎮(zhèn)撫司一間小房子內(nèi)，只有陳矩、季伯常、還有劉守有。
“陛下要怎么處置我？”劉守有問。
季伯?？粗f：“吃里扒外的狗東西，你活不成了?！?p> “我的家人呢？”
陳矩坐下，季伯常站在旁邊，劉守有手腳被捆住，他坐在椅子上等待著答復。
“看你這狗日的表現(xiàn)?！?p> “如果你實話實說，你的家人可以像馮保家人一樣，以后種地過日子，如果你不老實，你的三族，一個也別想活著??！”
劉守有抬起頭，他看著對面陳矩的眼睛：“我可以把家產(chǎn)全給你們，求家人活命，你們問吧?！?p> 季伯常好奇問：“你有多少家產(chǎn)？”
“我老家藏著白銀十五萬兩，黃金三千一百兩，家里有三千畝地，京城還有四間店鋪，西城、東城有三座院子，這些加一起，差不多三十萬兩白銀?！?p> 陳矩問：“燒萬歲爺行宮的，是不是張居正派的人？”
“這兩個人，不是我的人，是千戶姜德興的人，他們都是江南人?！?p> “張居正沒派人燒行宮，現(xiàn)在張居正有退意，他保萬歲爺還來不及，怎么會派人燒他?！?p> “是不是申時行？”
劉守有想了想：“很有可能，圣母皇太后以潞王的學業(yè)為借口，召禮部左侍郎陳經(jīng)邦進宮，這個陳經(jīng)邦是東林黨的人，申時行也是東林黨的人?！?p> “一個月前，陳經(jīng)邦去申時行府邸三次，都是天黑后去的，還有禮部尚書徐學謨，都察院右督御史趙錦，吏部左侍郎余有丁，兵部左侍郎吳兌，這些人商議什么，我也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絕對沒好事?！?p> “這些人都是東林黨？”
“他們只是一部分，前任首輔徐階是他們黨魁，不過還有江南的錢家，他們掌控東林黨幾百年了？”
“就是趙錢孫李的錢家？”
“就是他們家，北宋建立，趙匡胤奪孤兒寡母江山，得囯不正，現(xiàn)在的江南，北宋開囯時期的吳越，他們就沒打，吳越投降了?！?p> “這些世家大族依舊在朝堂當官，文彥博、司馬光、蘇東坡、這些人，都是他們的人，反對變法?！?p> “王安石的兒子，就是他們弄死的，如果王安石再變法，他們就弄死王安石?！?p> “北宋這些大家族，地都是幾十萬畝，流民非常多，北宋的軍隊，都是流民，數(shù)量龐大，一點仗不能打，還要文官帶兵。”
“得囯不正，皇帝心里發(fā)虛?！?p> “現(xiàn)在東林黨希望恢復北宋時期士大夫的待遇，所以他們支持張居正?！?p> “不過東林黨與張居正鬧翻了?！?p> “張居正的小妾劉氏，她的哥哥和弟弟都是茶商，運送磚茶到邊鎮(zhèn)販賣，每年都能賺幾十萬兩，東林黨也運茶到邊鎮(zhèn)，同時山西、陜西宣府邊鎮(zhèn)又是晉黨的?！?p> “你們還記得張居正的政策嗎？”
“萬歷元年的事，張居正好像剛當上首輔，打擊過茶葉走私?！?p> “對，就是這個時候，打擊茶葉走私，但是戚繼光的薊鎮(zhèn)、李成梁的遼東，都販賣茶葉給土蠻?！?p> “這銀子不就是張居正小妾家賺去了嗎？”
“張居正呢？”
“他就這么為小妾？”季伯常問。
“狡兔三窟，他老家沒什么銀子，京城有個十幾萬兩，他還侵占的遼王府，銀子在四川，還有廣西?！?p> “廣西的楊應(yīng)龍，運木頭賣，更重要的就是鉛?！?p> “鉛彈？”季伯常問。
“對，火銃、火炮都要用到鉛彈，大部分都是廣西的鉛?！?p> “張居正把另外一部分銀子，放在廣西?！?p> “征收白銀賦稅，這是不是張居正和東林黨的交易？”
“是這樣的！”劉守有點頭。
“一條鞭法，也叫殘民一條鞭，東林黨的白銀太多，大明的貨幣就只有銅錢，大明寶鈔成了廢紙，這樣就造成銅貴銀賤?！?p> “萬歷元年，一兩白銀換五百文錢，此時一兩白銀換八百文錢，東林黨有幾億兩白銀，他們能賺多少錢？”
“不用白銀征收賦稅，這白銀會越來越賤?！?p> “隆慶年海瑞查徐階家的地，當時徐階讓御史彈劾海瑞，你們不知道，當時徐階給張居正寫過信，這是高拱在整徐階?！?p> “張居正拿了徐階兩萬兩白銀，在京里說海瑞的壞話，當時楚黨還有東林黨一齊上奏疏，先帝性格有些軟，堅持不下去，只能讓海瑞閑下來?！?p> “這也是張居正給東林黨的投名狀，他不扳倒海瑞，他坐不了首輔?！?p> “當時張居正與徐階他們說好，他就當三年首輔，張居正就是在前臺的丫鬟，主子是東林黨人。”
“可是你們都知道，張居正坐了九年首輔了?！?p> “扳倒高拱你參與沒？”陳矩問劉守有。
“參與了?！?p> “這個王大臣是戚繼光軍營中的人，當時張居正給我一萬兩白銀，放這個王大臣進宮，馮保再放王大臣進內(nèi)宮，這樣這個王大臣就闖到陛下面前?！?p> “當時陛下年齡小，還什么都不懂，就這樣高拱就被我們合伙弄走?！?p> “圣母太后參與沒？”
“圣母皇太后知道，要是高拱做首輔，圣母皇太后，怎么執(zhí)掌后宮？”
“不是有陳太后嗎？她可是先帝的皇后，也是陛下的嫡母?！?p> “不說話，就是最大的默許?！?p> “這個王大臣從什么地方找的？”
“薊鎮(zhèn)的軍戶，戚繼光派人把他家人控制，不做就殺全家，王大臣為了家人，不得不做?！?p> “張四維參與沒？”
“張四維和高拱關(guān)系不錯，他進內(nèi)閣，不靠東林黨還有張居正，他舅舅王崇古，還有親家馬自強，他還需要別人嗎？”
“張四維得到京里勛貴的支持，定囯公徐文璧他們都支持?！?p> “這里還有徐文璧的事？”陳矩問。
“定囯公徐文璧積極讓先帝同意封貢，這封貢后，原來朝廷控制的邊境貿(mào)易，不就歸晉黨、晉商所有了嗎？”
“東林黨泉州解除海禁，晉黨晉商與俺答貿(mào)易，賣鹽、糧食、茶葉、酒給俺答，換馬匹、皮毛、還有牛羊回來，他們兩頭賺?！?p> “不過還是東林黨能撈錢，海貿(mào)每年能賺幾千萬兩白銀?！?p> “張居正到底和東林黨有什么矛盾？”季伯常想不通，他繼續(xù)問。
“他不下來，當初說好他當三年首輔交給申時行，聯(lián)合一起干掉張四維，他一直坐首輔，東林黨的人能答應(yīng)嗎？”
“這就是奪情鬧出來的事？”
“對！不要是回去守孝三年，他再也起不來，權(quán)力就像春藥，他能放手嗎？”
“特別是陛下年齡小，他幾乎和皇帝一樣，說出的話，根本沒法聽，我非宰相，我是攝政?！?p> “找死！”
劉守有冷哼一聲。
“陛下這次帶著藩王進京，所有人都老實了，大朝會上罵官員，他們也不敢回嘴了?！?p> “特別是帶回來海瑞，真把他們嚇到，這海瑞就像一把寒刀，隨時能要他們命?！?p> “這不，申時行以退為進，等著張居正倒下，昨晚張居正連夜致仕奏疏，請求回老家照顧老母?！?p> “張居正也知道，陛下一天天長大，不會再容忍他把持朝政，他怕全家覆滅，想回老家，不過，他又貪戀權(quán)力?！?p> “先帝的死，張居正參與沒？”
劉守有眼睛瞪大。
“這……………”
一時房間異常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