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誠逸初賽(二)
雖然我很討厭參加聚會，但為了木竹櫻，我還是參加誠逸的聚餐。
我們在大約九點半，到了烤肉店。二十幾個大學(xué)生魚貫而入，塑造出一種包場的氛圍。
即使來聚餐的學(xué)生分為三個學(xué)校，但對于這些善于社交的人根本不成問題。
值得一提的是，華昂沒有參與到那些熱火朝天的喧嘩，至少沒有成為這場聚會的焦點——他剛才去邀請沈巖，然后孤身一人回來。
不用猜都知道，沈巖用了和慶知一樣的借口，而且還拒絕華昂去送。
華昂明面上沒有表現(xiàn)出負(fù)面情緒，但僵硬的微笑和時不時走神，徹底表現(xiàn)出他的郁悶。
我都開始佩服他了，如果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癟，那早就會放棄沈巖。
話轉(zhuǎn)回聚會上，那些生性活潑的家伙勾肩搭背互相開著玩笑，熱絡(luò)的一盤盤加著菜，用各種理由反復(fù)碰杯。
那些理由開始還和比賽有關(guān)，后來漸漸變成了誰誰的體重、單身生涯甚至是養(yǎng)的寵物。
這種氛圍讓我十分不適，我只是客套的接受別人客套的問話，再隨意的喝幾口酒。
木竹櫻也是，始終靜靜的帶著客套的笑容，沒有說話。
她幾乎沒怎么吃東西，也沒喝什么飲料，仿佛只是暫時坐在這里等待同伴的局外人。
“你不餓嗎？如果想離開的話，我可以送你?！彪S著周圍的談?wù)摰脑掝}逐漸改變，我擔(dān)心這些人會借著酒勁，說出讓木竹櫻不舒服的話。
看到木竹櫻很久沒動筷子，我感覺她是想離開這了，壓低聲音詢問。
木竹櫻看了我一眼，沉默片刻說道：“...我們?nèi)槻萁??！?p> “鷺草江？釧南路附近那里嗎？”
“對”
“好，走吧?！笨磥磉@就是今晚的“主菜”了。
鷺草江位于釧南路盡頭，是備受游客喜愛的觀賞地，不過本地人很少去。
我不明白木竹櫻怎么會心血來潮到這里，不過我已經(jīng)十分習(xí)慣她的隨心所欲。
此時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平時人滿為患的觀景臺只剩下星星點點的過客。
“以前出外務(wù)的時候，大巴時不時會路過這里...”
我和木竹櫻并肩同行，這種情況很少有，她甚至先開口說話。
或許是我有些醉了，感覺她說話的聲音宛若夢囈。
“我一直認(rèn)為這里入夜以后才是最漂亮的，可惜沒機會仔細(xì)看看?！?p> 我眺望江面，五彩斑斕的景觀燈已經(jīng)盡數(shù)關(guān)閉，就連人造噴泉也停止運行?！暗F(xiàn)在也沒什么東西能看的，這里已經(jīng)睡著了?！?p> “一個城市最美的時候，就是它入睡時，只有這時，它才能去掉華而不實的裝飾。即便它第二天醒來又會恢復(fù)原來的浮躁，起碼在夜里，它還有機會做回自己?！?p> 又出現(xiàn)了，木竹櫻的傷感。
“你...不太喜歡熱鬧的地方嗎？第一次見你也是，獨自待在房間里...”
木竹櫻沒有回答我，而是問了一個問題?！拔?..是不是不太適合站在舞臺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從未見木竹櫻在舞臺上的風(fēng)姿，哪怕網(wǎng)上鋪天蓋地的都是她的視頻，但那些根據(jù)劇本誕生出的作品不可能看出她是什么心情。
“……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就是不合適吧！”
木竹櫻仰頭望向天空，月光一路灑在她露出的額頭、隆起的鼻梁、挺翹的鼻尖、微張的嘴唇和小巧的下巴上，似乎形成了一層浮霧。
這場景是如此脫離現(xiàn)實，就好像我在凝望著一個等身的廣告牌。
我忍不住掏出相機記錄下她此刻的樣子，她沒有躲閃。
“我剛出道那年，第一次跟著大家去拍MV的時候，有一晚是睡在船上的。那天我嫌船艙太悶，走到夾板上喘口氣，結(jié)果……”
是晚上看到了大海嗎？晚上的海與蔚藍(lán)、浪漫之類的都不沾邊。
在那時，它只是一個深邃的黑洞，帶著無盡的絕望。這是我在十二歲的夏天深深體會到的東西。
“被死寂的海嚇到了？”
木竹櫻明顯愣了一下，側(cè)過頭看著我輕聲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接著她又重新望向天空，“沒有島嶼，沒有燈塔，沒有光，也沒有生物，望不見邊界，同時，也找不到實在的空間，就好像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樣?！?p> 這是我早就明白的感受，所以我無比明白，這不是在矯揉造作，而是失去摯愛之物的痛楚。
“于是我就忍不住會想……啊，是它帶走我媽媽的，一切好像變得理所當(dāng)然一樣?！?p> 啊，每個人都會有苦痛的，也許那些痛苦會讓他們成長，可為什么我們所承受的只會讓人崩潰。
“原來...你……抱歉...”我不知應(yīng)該說什么。
“你不知道嗎？”
“對不起……”
“呵，不知道才好，太多人對這件事評頭論足了?！?p> “那一定很讓人傷心吧?！?p> “你還真是奇怪啊?！?p> “這話你已經(jīng)說過好多遍了，我真的開始認(rèn)為自己有些奇怪啦。”
“不是有些奇怪，是很奇怪...”木竹櫻嘆口氣，“今晚的星星好多啊，很少能在城市里見到那么多星星?！?p> “我小時候去過一次海島，那里的夜晚不僅能看見星星，還能看到銀河?！蔽覈L試以木竹櫻的角度看向天空，接過話頭。
“啊，我也去過海島，不過每次去這些與海有關(guān)的地方，都沒什么心情欣賞風(fēng)景?！蹦局駲岩揽吭谧o欄上，撐著臉說。
還有些冷冽的風(fēng)，吹拂著她那到肩的短發(fā)。蕭瑟的氣氛幾乎要凝成實體。
“其實星星就是那種典型看起來很近，實際卻非常遙遠(yuǎn)的東西，是一種海市蜃樓?！?p> “偶像也一樣，粉絲也一樣。他人對你的熱情來得有多快，去得就有多快?！?p> 或許我應(yīng)該安慰木竹櫻，但我清楚那不是她需要的?！斑@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人總會死亡?！?p> “我還以為你起碼會安慰我?guī)拙淠??！?p>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什么積極向上的類型...”
“那你有沒有想過，人為什么要活著，反正遲早要死？”木竹櫻側(cè)過頭，注視著我。
“我不是回答過這個問題嗎？跨年夜那晚?！蔽乙惨揽吭谧o欄上，但完全不敢去注視木竹櫻。
我害怕去看了她那副柔弱的樣子，會動搖對沈巖的心?；蛟S，我就是個膚淺的顏控吧，但...如果……
“你說的是，等需要自己的人嗎？我才不要那種像小孩子賭氣一般的答案?！?p> “喂，喂，那好歹是我費勁心思想出的最溫柔的原因了…還有所謂的等需要自己的人只是對你們這些優(yōu)秀者而言。對于我，生存意義就是襯托別人?！?p> “你自顧自的理解了什么??？不過我也可能是為了襯托別人而存在吧?！?p> “你怎么可能是襯托……”
“怎么不可能，你知道現(xiàn)在團里有多少人的人氣比我高嗎？”木竹櫻再次望向天空，并將手伸向那無垠的夜。
“這不能證明什么?！?p> “哪怕跳出草莓泡芙，我也一直活在華昂的陰影里。他可以做實力創(chuàng)作人，而我只能當(dāng)偶像...”
現(xiàn)在，我好像回到了剛成為木竹櫻助理的時候，我們又被分隔在不同空間，她在嘗試向生活反抗，而我早已認(rèn)輸。
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就像是怪物的眼睛，注視著木竹櫻，也許下個瞬間，她就會被抓走。
“你可是已經(jīng)出道很久了，華昂不過是在校的學(xué)生。況且，你身上有太多東西是華昂沒有的?！?p> “比如呢？”木竹櫻問道。
“...我...不太會面對面夸人?！蹦局駲汛_實有很多優(yōu)秀的地方，但如果是和華昂比較，可能只有唱功和容貌略勝一點。
而這兩樣哪怕說出來，木竹櫻也只會覺得我只是在可憐她。
“哼?！蹦局駲严袷桥e累了，將手輕輕搭在欄桿上。
“其實我沒想到你也會困擾這些問題，我一直以為只有我這樣的普通人才會...”我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我已經(jīng)失眠...我好像沒資格在你面前說失眠，你的黑眼圈就像是長在臉上了。難道你從來沒睡過覺嗎？你也困擾這些嗎？”
這些話讓我大為震驚，原來木竹櫻有注意我。我小幅度的扭頭，卻撞上了她的目光。
瞬間，我低下頭，小聲說：“我早就不困擾這些事了，因為我早就認(rèn)識到了自己的價值。讓我困擾的事情是...”
我不是因為困擾才無法入眠，而是心里的空虛感讓我在夜晚不敢閉上眼睛。
“而是...我在迷茫，但我又不清楚迷茫什么？”
“是嗎？那我們很像呢。我每晚躺在床上時都會恐慌，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價值。為了不想這些，我就會跑到別的房間打發(fā)時間?！?p> “你母親的房間？也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嗯，不過...那可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木竹櫻的語氣就像是在說今天吃了什么。
“那…那我們第一次是在哪里相遇呢？”
其實我知道，但我不相信會有那么巧合個，要知道泰瑞市雖然是個二流城市，但也足足有數(shù)百萬人。
我們的相遇怎么可能是百萬分之一，難道這就是命中注定嗎？
木竹櫻沒有回答我，而是說：“雖然房間里的東西收的差不多了，但我仍覺得那里殘留的有家人的氣息，這讓我心安?！彼恼Z氣還是平淡，但我嗅出了悲傷。
“說實話，我已經(jīng)找不到繼續(xù)做偶像的理由了?！?p> “理由要找的話，肯定是會有。比如為了成名？為了粉絲之類的?！?p> 木竹櫻搖搖頭，說：“人是有極限的...”她的聲音太輕了，就像是怕觸動藏在黑暗里的某個恐怖存在。
“人類對宇宙來說是完全無足輕重的東西，無論你在地球上有多高的威望，多強的能力，多廣的知名度，放在宇宙面也沒有意義?！?p> 木竹櫻想的很高很深，這可能是她無法自我滿足的原因，卻不是她迷茫的原因。
“像現(xiàn)在這樣，盡情的浪費時間和揮霍青春是一種奢侈啊?！耙欢ㄒ視r間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一次”——越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越是什么都不會做?！?p> 木竹櫻的話已經(jīng)開始有些不明所以，或許，這也是她迷茫的直接表現(xiàn)。
就像是失去意義的人無論怎么處世，都無法獲得歸屬感。
這種情況最后一定會走向極端。
“你怕黑嗎？”我突然問。
“怕??！我好害怕哪一天自己會迷失在里面...”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微微顫抖。
“不早了，我打車送你回去吧?！?p> 對話即將失控，再看到可憐的她那可憐的動作，再聽到悲傷的她那悲傷的話語，這女孩會徹底刻到我心底，所以我逃避起來，自顧自的向馬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