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救救我
“我想要保持住自己的個性，卻被人批評態(tài)度怠慢，放不下身段。”
“我想要帶給粉絲不一樣的表演，卻被要求‘別總是唱這些冷門的歌曲，會冷場的’。我想要做一個尊守規(guī)則的人，卻被那些違規(guī)的人忌憚排擠，到處散布關(guān)于我的謠言。”
“這件我以為輕而易舉的工作，帶給我的痛苦遠遠大于成就。我不僅得不到第一，甚至連爭奪前三的機會都沒有?！?p> “或許我的確不適合做偶像吧。但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還會做什么?！?p> “雖然有其他唱片公司來聯(lián)系過我，可那不過是活進另一個包裝里，對我沒有意義。”
我安安靜靜的做一個傾聽者，或者說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聽不真切她在說什么。
“如果說，之前我是在努力向父親證明自己的話……自從他死了以后，我也不明白這一切還有什么繼續(xù)下去的意義了?！?p> “親戚朋友們總說，只要我聽從他們的安排，找個有錢人結(jié)婚，下半生輕輕松松就可以很幸福?？赡菢诱娴臅腋?？”
“或許吧，畢竟錢能買到大部分快樂。”沉默許久的我回答道，可我知道木竹櫻不是在詢問。
“現(xiàn)在的我，就好像本來在大海里朝著燈塔的方向游，結(jié)果這個燈塔突然連著陸地一起消失了?！?p> “現(xiàn)在你還想成為第一嗎？”我問木竹櫻。
“已經(jīng)沒機會了吧?！?p> “假如有機會呢？”
“這個問題有意義嗎？誰不想成為第一？”
“雖然說出來可能被你嘲笑，但我就從未想過成為第一...”我將頭靠在門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我跟你說過吧，我有個哥哥，是雙胞胎哥哥，但那是曾經(jīng)?！?p>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提起哥哥，我不清楚自己要說什么。
“曾經(jīng)？”
“嗯，因為他在我十二歲那年死了?！?p> “我和哥哥相似的地方就只有容貌，從小他就什么都擅長，而我學(xué)什么都無法上手?！?p> “其他雙胞胎可能會有讓人難以分辨的信況，但在我們家絕對不會，因為他比我出色太多了?！蔽液湍局駲丫拖袷窍嗷バ氖碌膬A訴站，而現(xiàn)在輪到我去吐露那些隱藏的事了。
“從小我就亦步亦云地跟在哥哥后面模仿他的一切行動。我很依賴他，無論遇到什么困難，我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父母而是呼喚他?！?p> “無論是摔跤了、被人欺負了、被家里人批評了、作業(yè)不會做了、還是碰到不愛吃的東西了，我都只知道先找他?！蔽业难凵耖_始迷離，仿佛看到他就在我身邊。
“他身上聚集了所有人的愛，可我從來不會覺得嫉妒，我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他就是那種生來要成為第一的人，他的成功只會讓我感到自豪，他還彌補了我應(yīng)得的愛。”
“但是…上天卻突然從我身邊奪走了他?！?p> 沉溺回過去吧，感受實質(zhì)的痛苦，回味實質(zhì)的煎熬，讓更深的痛來沖淡現(xiàn)在的痛。
“...是什么疾病嗎？”
“不，他是自殺的。我們遇到了一場車禍，當時我先被救了出來，所以沒什么大礙，但他失去了一只手和一條腿。”
“那一定很難接受吧……”女孩輕聲說。
我感覺到木竹櫻伸出手想要安撫我，她太溫柔了……
“車禍那天，他剛剛領(lǐng)到省級木雕比賽的獎杯，可之后，他再也沒碰過雕刻刀。”
“我知道，父母一直很懊悔沒有先救他，畢竟他的價值是遠遠高于我?！?p> “如果是我的話，少一只手少一只腳，也不會怎么樣。即使是，死亡也不會帶來很大影響”
“別這么說！別把自己說的微不足道！”木竹櫻忽然的激動沒影響到我，我繼續(xù)說著。
“事實就是這樣，在哥哥自殺那天，我親耳聽見他們這么說。”
我的思緒飄回十二歲那年，我看著白色的病床上唯一的親人躺在那里，我的耳邊不斷回響著一句話：“假如那天是先把他救出來……“
“這些年，我也想過去填補哥哥的位置，勉強自己努力成為一個像他那樣的人。”
“但那終究行不通，我成為不了他，永遠也成為不了他?！蔽以詾樽约合騽e人講述這些事時會感到委屈或悲傷。
不過現(xiàn)在我是如此平靜，平靜到不需要安慰。
“接受自己是凡人的事實很痛苦，可無論如何痛苦，也改變不了事實。這些年我每每看到希望，緊接著那束光就會被人關(guān)掉，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我屈服，強迫我面對現(xiàn)實。”
疲勞感油然而生，“于是我就想，確實，如果死的那個人是我就好了吧，當時我在車禍里死了的話現(xiàn)在也不用這么辛苦了?！?p> “...但你堅持到現(xiàn)在了，不是嗎？”
“我想過放棄，但是沒成功，每一次都有人拯救了我，延續(xù)我的痛苦。”
“車禍以后，父母帶著哥哥去孤崖島療養(yǎng)，我也一起跟了過去。因為沒人顧得上我，所以大部分時間我會一個人瞎晃?！?p> “那個時候，我還在一座矮山上找了個地方做秘密基地?！?p> “現(xiàn)在想想，那應(yīng)該只是個稍微高一些的坡吧，但在小時候的我看來，它就像是個懸崖。”
“那里能同時眺望沙灘和大海，是我非常喜歡的地方。”
“喜歡到，覺得在那里結(jié)束生命也不錯。哥哥自殺那天，我一個人跑到了那里……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為什么會去那，或許是想跳下去吧。”
“但是那天，那個大雨滂沱的一天，我的秘密基地被別人入侵了，所以計劃沒能實施。有人先我一步到了那里?！?p> “那是個女孩。我當時覺得，那個女孩可能和我有著相似的想法，我的出現(xiàn)，阻礙了她的行動……”
“其實我因為哥哥的緣故，一直很討厭孤崖島……這些事我沒跟任何人提過，就連華昂也不知道?！?p> “那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對啊，為什么突然說這些呢？只是因為木竹櫻和我很像嗎？不，那只是小部分原因。
真正讓我講述過去的還是我自己，是那個一直活在陰影里的自己。
雖然說著不在乎，說著想放棄，可...我還是想要被救贖啊……
“木竹櫻……或許我們真的很像吧?！蔽液鋈徽媲械穆牭侥局駲褎倓傉f的話，她表達的是“救救我”，和我一樣。
“其實我也很討厭孤崖島?！?p> “你也去過哪里嗎？”
“嗯，我母親就是在那里出事的。當時她純粹只是為了和我爸賭氣，才故意找了個年輕男人去孤崖島度假…誰知道最后竟然死在了一起?！?p> “多可笑啊，她以為自己做的這些事，那個男人會在乎嗎?”女孩的聲音帶上怨恨。
“不過這之后，我爸的形象從花花公子成了苦情丈夫，在大眾眼里，他之前出軌的那些女人都像不存在了一樣，呵呵?！?p> “就是這樣的人，死了以后還特地囑咐說要和我媽葬在一起，裝什么深情?！蹦局駲褞缀跏且а狼旋X的說出這句話。
“或許他是后悔了呢？”
“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女孩嘆口氣，又恢復(fù)了平靜。
“父親帶我去孤崖島處理后事的時候，我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多余。世界上最后一個需要我的人都不在了?！?p> “不是的，我就……還有很多人需要你的，比如...你父親……”不敢說，不能說，我裝傻的安慰木竹櫻。
“對他來說，我就是多余的。在我的成長過程中，他從未出過力，自然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于是，我被寄養(yǎng)在了華昂家?！?p> “在孤崖島的時候，我逃跑過一次?？赡苁且驗闊o法接受母親已經(jīng)去世的事實吧，與其回去，我寧愿留在這里，留在母親的身邊?！?p> “然后，我在山上找到了一所療養(yǎng)院，就躲了進去。對小時候的我來說，那座醫(yī)院就象是天宮一樣，能俯瞰到世界的盡頭。”
在木竹櫻清冷婉轉(zhuǎn)的聲音中，原本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侵略我秘密基地的女孩，孤單的站在大雨里的女孩，沒有光彩的眼睛，微微顫抖的瘦小身軀，被完全浸濕的喪服……
一切歷歷在目，恍惚就在昨日。
“當時，我從一間病房翻窗到了外面，可能是在想往下跳的時候被人發(fā)現(xiàn)了?！?p> “既然你也去過療養(yǎng)院，或許我們遇到過呢。”沉溺回過去吧，不只是痛苦，不只是煎熬，命中注定的人，讓我的一切都有了意義。
不再是這樣，風帶來了關(guān)懷，天空上面是某人的注目，道路前面則是她在等待。
厚厚的門徹底消失了，我們背靠背的坐著，感受著彼此的溫度。
“或許吧，就當是這樣吧。帶點兒命中注定的因素，會浪漫一些吧?！?p> 浪漫?為什么需要浪漫呢？
“早知道會被拍，索性放膽談一次戀愛就好了……”木竹櫻的一句話敲在我的心上。
她…是指我嗎?我會在她的考慮范圍內(nèi)嗎?她…會想和我在一起嗎?
“假如...我是說假如，你之后不繼續(xù)做偶像的話，會愿意和我來往下去嗎?我是指…假如…你會考慮我嗎?”
我鼓起全部勇氣問道。
木竹櫻沉默片刻才回答：“拒…拒絕回答！”她的聲音有些慌張。
“對不起，我問了沒意義的問題…畢竟，你還想繼續(xù)做偶像吧?”我失意的說。
“可是……”
“你在舞臺上快樂嗎？”
“我……”
“一定很快樂吧，如果不快樂，你沒理由堅持到現(xiàn)在?！?p> “其實我還是不太懂偶像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看見你唱歌時閃閃發(fā)光的樣子，就會覺得很幸福?！?p> “一定有其他人也是這樣。無論名次多少，無論別人是否認可你，只要有人喜歡你，能通過你獲得力量，你就是成功的偶像?！?p> “所以，只要你認為這是正確的，就不要在乎別人的評判?！?p>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堅持下去?！蹦局駲寻炎约候榭s起來。
“很多人一生都摸不清自己該選擇什么事業(yè)才正確，就像我，對于未來能做什么完全是一片茫然。但是你很早就明白了，不是嗎?”
“你愿意去做，喜歡去做，并且擅長去做偶像，那么只要堅持做下去就好了。而且偶像，對你來說是有不同意義的職業(yè)，不是嗎?”
“可是，出了這些事以后，還會有人相信我嗎?”木竹櫻罕見的哽咽起來。
“我認識的木竹櫻，是一個任性妄為、從不顧及他人感受，思路天馬行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立刻動身的家伙。把這一面展現(xiàn)給大家吧，我也會站出來說明的?！?p> 我溫柔的安慰這個可憐的女孩。
“或許不是所有人都會相信，但一定會有人相信，試著展示出真實的自己吧，那樣你也能輕松點。我們之間明明什么都沒發(fā)生，為什么要心虛呢?”
良久，木竹櫻那里才小小的嗯了一聲。
“那就這么說好了，決賽那天我等你，一直等……”
“嗯...”
“要吃東西嗎？我再去把飯熱一下?！?p> “等...等等，不用熱了……”門鎖啪嗒一聲，“我有點餓...”
我輕輕推出一道縫隙，把還有些溫熱的早飯遞給木竹櫻，“嘗嘗我的手藝如何?！?p> 木竹櫻沉默的接過飯，我再次把門關(guān)上，繼續(xù)靠在門上。
華昂從隔壁房間里迷迷糊糊的走了出來，看我靠在門上嚇了一跳。
“阿遙，你坐在地上干嘛？”
“等木竹櫻啊...”我笑了笑，“廚房里給你留的有早飯，應(yīng)該還熱著呢，木竹櫻剛剛也吃了一點……”
“你真把她哄好啦?”華昂壓低聲音問。
“大概吧……”
華昂搖搖頭說：“算了，肯吃飯就好...”說罷，他走下樓去。
又過了一會，門打開了，我看到微弱的陽光照亮了這房間。
“很...很好吃……”木竹櫻的聲音細若蚊蠅，她把兩個空碗推了出來，人卻藏在門后。
“嗯?你說什么?”
“我說...”木竹櫻從門后伸出頭，俏麗的面龐上帶著疲憊，眼睛紅腫，看上去哭過好久。
“...你做的飯很好吃！”她大聲喊。
我盯著近在咫尺的木竹櫻，愣著不動。
“看什么呀...”木竹櫻小聲嘀咕著，臉頰泛紅。
“你...”鬼使神差下，我伸手屈指在她眼下劃了一下?！坝泻谘廴Π?..”
木竹櫻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她重重的關(guān)上門，將我隔絕在外。
“等一下，我沒有騷擾你的意思，我只是...”我慌張的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不一會，門又開了，一條圍巾從門縫里塞了出來?！澳愕膰?..”木竹櫻甕聲甕氣的說。
我接過這個已經(jīng)待在木竹櫻家里好久的東西，卻沒抽動，似乎另一端的人在緊緊抓著它。
于是我放開手，說：“先放在你這吧，你想用多久都沒關(guān)系，只要記得還我就行?！?p> 圍巾又收了回去，連帶門一起關(guān)上。
我不舍的站了一會才去道別：“我先回去了，決賽一定要來，我會等你……”
說完這句話，我轉(zhuǎn)過身，不過沒有離開。
心跳在緩緩加速，我有感覺，我和她的心跳處在同一頻率，我的心正在和木竹櫻共鳴。
門被輕輕敲響，“袁季遙?謝謝你，...我需要你……”
“不，應(yīng)該是我謝謝你，還有，愿你的余生被世界溫柔以待...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