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離別

　　這一天，李家大姑從睡夢中驚醒，總感覺胸口悶得慌，眼皮子也不停地跳動，她慌張的坐了起來，趕緊去尋找阿鯉的身影，看著身側(cè)孩子熟睡的臉龐，懸著的心稍稍放松了下來。

　　她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感覺時間還早，又躺了下來，輾轉(zhuǎn)反側(cè)，橫豎睡不著，還是披了一件外衣起來燒早飯。

　　昏黃的煤油燈下，豆桿在灶膛下噼里啪啦的響著，溫?zé)岬墓庹找说哪?，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女人手腳麻利的忙碌著，淘米，燒火，下鍋，當(dāng)翻滾的白沫咕嚕嚕的頂開鍋蓋往外翻涌著時，女人將鍋蓋開了條縫，就著蒸騰的白霧，看著米粒慢慢變得濃稠，她聞著散發(fā)出的米粥獨有的清甜味，伸出勺子攪拌了幾下，將爐灶里的豆桿取出一部分放入另一個爐灶中，小火慢煮著。另一邊又馬不停蹄地切了兩根大蔥，打了兩個雞蛋，起鍋，下油，放蔥花，炒蛋，一碗香噴噴的小蔥炒雞蛋就做好了。

　　做好了飯，分別盛出來涼著，女人又接著拌食，喂雞，打掃屋子，一切就緒了，洗了洗手，去房間將阿鯉輕輕拍醒。

　　“小阿鯉，起來吃飯啦，今天有你愛吃的雞蛋哦。”

　　“姑姑，好香啊，阿鯉聞到雞蛋的香味了，好像還有粥?！?p>　　“阿鯉的鼻子真尖啊，小饞貓，那還不快點起床?！迸丝焖俚貙Ⅴ幍囊路┖?，又拿來一塊布用水浸濕，輕柔地擦了擦臉，讓她乖乖坐好吃飯。

　　“阿文，吃飯了，快點收拾收拾，飯做好了，你好了直接去吃。”女人輕輕地敲了敲兒子的房門。

　　“知道了?！甭牭轿輧?nèi)傳來的兒子清冷的聲音，就知道孩子早就醒了，她立即轉(zhuǎn)身去帶著阿鯉吃飯。

　　“阿文，媽媽今天有事，你今天就帶著妹妹一起玩，今天就不要出去了，我看天氣預(yù)報今天有雨，你們就在家看看電視，實在無聊帶妹妹畫畫看書都行，要是有要緊的事情就給媽媽打電話，你就找隔壁阿姨，她有媽媽的號碼。”

　　“知道了，知道了?！笨粗鴥鹤庸蜒缘臉幼?，一向熟悉的兒子的女人也不再多言，轉(zhuǎn)頭拎著鋤頭去地里除草。

　　村口的田地里，天氣灰蒙蒙的，女人一腳深一腳淺的在泥濘的地里匍匐著，她小心翼翼的將雜草和莊稼分開，翠綠的雜草纏繞著農(nóng)作物，根部緊緊裹在一起，吸取著為數(shù)不多的養(yǎng)分，要將野草連根拔起，不然這樣發(fā)展下去，野草生命力旺盛，會將全部養(yǎng)分都搶走，莊稼就會發(fā)黃萎縮，等秋收的時候就會損失慘重，老百姓背靠黃土，腳踩大地，一年到頭就靠這點地秋收了。男人能掙錢的都出去了，就剩下女人和孩子和老人守著自家的田地過活。農(nóng)村的地都是按照人口分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從春天播下種子，到秋天收割，這大半年都要圍著這塊地，播種，施肥，除草，打農(nóng)藥驅(qū)蟲，收割，這每一步都要費盡心血去看著，每一個時機也不能錯過，地里的草多了，蟲子，螞蟥，蛇都豐富得很，要不是日子窮苦，誰會愿意守著地過一輩子呢，但凡家里寬裕的都把手里的田租給種植大戶，都不會自己選擇種地這種苦日子。

　　兄弟姐妹中，要論誰最能吃苦，那也就只有李家大姐了，李家大姐是老大，底下有兩個弟弟，三個妹妹，一天好日子沒過過，從記事起就幫著家里帶孩子洗衣服做飯，從來沒歇過，李家爹是老一輩思想，大男子主義，一直遵循男主外，女主內(nèi)，種地干活樣樣行，把家撐起來。李家嬸子那是小姐的命，一輩子沒吃過苦干過活，從在家就不會燒飯，跟了李家爹也是不會燒飯，也不用下地干活，這么多年都啥也不會，就是苦了孩子，尤其是老大，弟弟妹妹都是老大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好不容易弟弟妹妹大點，年齡又到了，又要嫁人了，嫁了人又忙著過自己的日子，嫁的男人還老實一點，就是沒啥用，懷孩子后公婆也不來照顧，自家媽也指望不上，月子里都拖著身子干活照顧小孩，導(dǎo)致沒恢復(fù)好，年紀(jì)輕輕身體就都是毛病。沒辦法呀，地里的活沒人干，家里的活也沒人干，自己看不下去，還指望著這口糧食生活，只能出月子沒多久就在冰冷的水中插稻子，即便如此，她還是依舊善良，能干，毫無怨言，不抱怨，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

　　這些事情拿出任何一件，無論放在誰身上都會受不了，唯獨李家大姐一個人咽下了所有委屈，這個世界或許就是這樣，會哭的孩子有糖吃，能干的人就是干到死都沒人心疼。

　　不知道干了多久，腰椎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女人揉了揉酸疼的腰椎，緩緩站起身來活動活動身子，蹲太久了眼前一片發(fā)黑，頭暈?zāi)垦?，眼睛干澀，她一邊活動腰椎，一邊轉(zhuǎn)動脖頸，四處張望著，突然她發(fā)現(xiàn)路邊樹底下有一個人看著很眼熟，對方似乎還在偷摸的看她，她皺了皺眉頭，一邊活動一邊往那邊走去。

　　離得越來越近，人影也越來越清晰，聯(lián)想到家里的阿鯉，她警惕的看向女人：“小滿？你怎么在這里？你在這里想做什么？”

　　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消失很久的阿鯉的媽媽-小滿，小滿瑟縮著身子，她想開口，又不知道該如何說，手指無意識的扯著衣袖，猛地抬頭看了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下定決心一般，小聲道：“我知道這個要求不合理，我就是想問，你能不能借我點錢？我準(zhǔn)備離開這里了，因為你家的事情，我家里都不管我了，我準(zhǔn)備出去打工了，你能不能借我點路費？”

　　“你要多少呢？我家里也沒多少錢，恐怕也借不了你多少？”一聽到要借錢，本來手頭就不寬敞，多的錢肯定沒有，但是又是阿鯉的媽媽，年齡也不大，兩個人在一起終究是自己家弟弟愧對對方，她不忍心拒絕。

　　一聽有希望，小滿趕緊接著接話：“我之前也工作掙錢了，錢都在你弟弟那里，他不肯給我，要算起來也是你們家欠我的，我也不要多，就三千?！睘榱朔乐箤Ψ骄芙^，緊接著又暗示的講了一句：“我知道現(xiàn)在阿鯉在你那里，我也知道你一直想要個女兒，就當(dāng)我生阿鯉一場的辛苦費吧?！?p>　　本來心軟的，但是一聽要這么多錢，還牽扯到小滿，她不是很確定，“這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要的太多了，我要和我丈夫商量一下，你等一下?！?p>　　過了一會，打完電話商量完的李家大姐重新走了過來，她面色凝重：“小滿，我們夫妻商量了一下，這個錢不能借給你，如果你很缺的話我這邊可以借你二百路費，但是五千太多了，實在沒錢借你?！?p>　　小滿一聽，立馬嘶吼道：“小滿是我生的，就算是你買一個孩子也不止這個價了，我辛苦生下來的孩子給你養(yǎng)了，你還占便宜了，我就要這點錢，你都不肯，你們李家真是祖?zhèn)鞯膿搁T，我真是瞎了眼才為你家生了兩個孩子，你要是不給錢就把小滿還給我，我是不會把小滿白白給你們家的?！?p>　　“不能給她錢，她今天來要錢，這是第一次，一旦開了口，誰能保證后面她不會接二連三的來要錢呢，現(xiàn)在這個孩子還小，我們感情還不深，你聽我的，不要意氣用事，如果你真的想要個女兒，我們生一個，不要這個，一旦扯上就扯不清了，現(xiàn)在還好，那后面我們養(yǎng)著時間久了感情深了，她隔三差五來要錢，來威脅，我們怎么辦？這可是個無底洞啊?！蹦X海里丈夫的勸導(dǎo)還在循環(huán)播放，一想到白白軟軟的阿鯉，內(nèi)心就涌上一股不舍，但是看著眼前女人猙獰的嘴臉，她也明白，丈夫說的是對的，這還真是個無底洞，看來終究還是兩人無緣，沒有母女的緣分。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本來我們也是看阿鯉一個人可憐才接過來照顧，你要是就此不知感激反而獅子大開口要錢的話，那你今天就帶回去吧，錢是一分沒有的，孩子，你也自己帶回去吧。我們家廟小，容不下你們這噸大佛?！崩罴掖蠼銖姲聪聝?nèi)心的不舍，冷漠道。

　　“我不管，我不聽，現(xiàn)在孩子在你家，你就要給我錢，不給我是不會走的?！毙M又哭又嚎。

　　“夠了，你有事就去找阿鯉她爸，不要來我家鬧，我不管你們之間的事情，孩子我以后也不會再管了，我們家也有孩子，你要再糾纏我就去把你女兒帶回去養(yǎng)?！闭f著她就扯著小滿的胳膊準(zhǔn)備回家。

　　小滿看著此事沒有回轉(zhuǎn)的樣子，整個人安靜了下來，任由李家大姐拉著她前行，一路鴉雀無聲，兩個人默默地走著，可能是老天也感受到了此時的悲傷，既然下起了小雨，兩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走了一會就到了家門口，小滿看著門口走廊下干干凈凈的女兒，可能是入鄉(xiāng)情卻，一時之間竟有些膽怯，她癡癡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過了一會，像下定了某種決心，轉(zhuǎn)身就走了，只留下一句話：“今天我來過得事情就不要告訴她了，我不是個合格的媽媽，你把她照顧的挺好的，今天是我的錯，你要是喜歡就留下來自己照顧吧，我走了?！?p>　　細雨朦朧，她就這么決絕的走了，走的堅定，緩慢，無聲，卻一次都沒回頭，雨水在臉頰滑落，不知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雨天適合離別，離別也在雨天，此后一別，經(jīng)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