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盛懷接完電話錯愕不已,本能想拿起電話打給張聿白,號碼還沒撥出去,倒是盛爸的電話先打了過來,盛懷聽老父親在那邊喜極而泣,也顧不上別的了,趕緊往醫(yī)院趕。
一推門進去,看到有兩個派出所的民警正在盛美病床前問話。
盛美小臉瘦的有些凹陷,但盛懷總覺得妹妹那雙眼看起來滴溜滴溜的閃著賊精的光芒。
“噓!”盛爸拉著盛懷走到一邊,低頭說:“在問那個挨千刀的壞人呢,小美居然還真看見點影兒,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抓到。”
“你剛才不是說,酒吧的那個女的,半夜跑到派出所交代,說當時看見兩個......”盛懷一頓,“她又撒謊了?”
“那倒沒有,可能是誤會?!笔痔崞疬@姑娘多少有些理虧,慢慢和盛懷解釋。
盛美當晚被襲擊前,確實看到有兩個穿KTV服務(wù)員制服的男人在后門那里鬼鬼祟祟的,兩人看到她,先是試探問她有事嘛,又呵斥她趕快走,別找不痛快——陳藿當時在門后聽到的聲音,大概就是這個時候,但她發(fā)現(xiàn)有人,就馬上離開了后門位置——盛美沒怎么當回事,說自己等人馬上過來,兩個服務(wù)員就不大高興的走了。
后面發(fā)現(xiàn),這兩個服務(wù)員是在私下倒賣一些違禁藥品,從后門進去后,順雜物間穿回了員工休息室,避開了監(jiān)控,所以當時警方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違禁......”盛懷茅塞頓開,“所以那姑娘剛開始才不敢說?那現(xiàn)在說出來,可也算半個見義勇為了。”
盛爸沒接茬兒,原地動了動,只說:“反正那倆服務(wù)員都找到具體的人了,東西也找到一些,不知道夠不夠判的,不過倆人說的,和小美說的都對得上,可能......真的不是他們干的。現(xiàn)在他們那烏煙瘴氣的地方被停業(yè)整頓了,該咋罰咋罰,我倒是不關(guān)心。哼,要是讓我找到那兇手,我親手......”
“得得,打住吧親爹!”盛懷阻止對方的義憤填膺,瞄一眼民警那邊,壓著聲音說,“你親手拍人板磚,還是再和我媽雇幾個保鏢去拍人板磚?喋血雙雄啊?拍電影呢?別干那丟人事了!”
盛爸瞳孔巨震,用食指指著兒子,“你還提!”
盛懷把他爸手指頭撅回去,“行了,小美現(xiàn)在醒了就是萬幸,你可別出幺蛾子了,老老實實等著人家警方偵辦吧,比你和我媽自己瞎搞強一萬倍!”
那邊盛美把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態(tài)度溫馴,“那兩個服務(wù)員走后,我趴在墻邊往大門口方向看,然后我就聽見后面有一點很小很小的聲音,踩到樹葉之類的那種吧,我就一轉(zhuǎn)頭——但那人離我太近了,又高,我昏倒前就模糊記得好像看見他垂著的右手,虎口那紅彤彤,也可能是醬色的,不知道是一片胎記還是一片疤?!?p> 看見行兇者垂著右手,那么之前推斷兇手為左利手的細節(jié)也就被證實了。
“隨時想起什么細節(jié),都可以告訴我們。”
民警走了,盛懷老懷安慰的走到妹妹床前,摸了摸她被剃禿了的半片后腦勺兒,思忖半天,沒敢開口相告。
盛美一副欲言又止的狀態(tài),醞釀了好一會兒,才試探似的叫了一聲:“哥?!?p> “誒!”失而復(fù)得,盛懷都被自己腦補的生離死別給感動出了淚花。
卻見盛美一副跟小時候干了什么壞事又自以為得逞了之后的模樣,攥拳給自己打了個氣,小聲嘀咕道:“本主記憶覆蓋成功!”
*
西涌這片要論做媒,那誰也比不過胡麻姨,她也年近花甲了,但身形瘦,就顯得人精明利落,輕手利腳。
眼下她領(lǐng)著一個五十來歲剛來市里想落腳的女人,站在陳大海破屋床前,把兩下里情況都介紹了一遍。
五十來歲大姐扯著胡麻姨的衣角,小聲說:“姐,不行,沒眼緣兒。”
胡麻姨笑著說:“還害臊,來,咱們外頭客廳說?!闭f完扯著大姐到了客廳,立馬變臉低聲“嘖”道,“你是要找工作,又不是要過河,保姆還管雇主高矮胖瘦老少美丑呢?”
幾句話懟的大姐沒了聲氣兒,胡麻姨又一個人轉(zhuǎn)回臥室,吊著眼梢瞥陳大海,壓著聲音說:“這個咋樣?身強力壯,抗你這樣的仨不是問題?!?p> 陳大海撈起被頭擋住半張臉,牙疼似的說:“又不用她堵?lián)屟蹆?,還選面積大的瓷實,這也太壯了,兩天就吃窮了我!就我這情況,等腿好了,估計也營養(yǎng)不良了?!?p> 胡麻姨“哎呦”好幾聲,又是搖頭又是嘬牙花子,“你是找老伴兒,又不是找保姆,吃你倆饅頭你就這么心疼,不吃不喝靠精氣神兒照顧你?你真是癩蛤蟆靠青蛙,你是穿得不花玩得花!做夢去吧!你這活兒啊,我干不了!”
陳大海老胳膊老腿,也攔不住她。
不過胡麻姨到了客廳,臉色又變了,笑盈盈的問那大姐,“尋思過味兒沒有?”
大姐搖頭,“人還是......”
胡麻姨搶過話來,“人還不都是兩個胳膊兩條腿,你嫌他寒磣你別看他臉啊,你就看著房子,”她湊頭抵著大姐,“房子可是老頭自己的名字?!?p> 大姐還是面有難色,“就這破房子,還不如我們老家的呢?!?p> “那你可外行了,我們城市里,越破越爛的房子,那可越值錢,”胡麻姨扳著手指頭給對方指點迷津,“沒聽過?沒事,我告訴你!那老話說得好:拆字畫中間,從此快樂每一天!不羨鴛鴦不羨仙,就羨墻上畫個圈!房子一扒,帕拉梅拉,那房子一動,路虎攬勝!”
胡麻姨那嘴皮子都比一般人薄兩分,叨叨叨把大姐眼睛說得只發(fā)直。
“真能......”
“真能!”
“那我試試?”
“傻妹子,好事可不是天天能撿著,嘁哩喀喳,要我看,你今天就住下!”
“那......”
話音剛落,房門被從外面暴力推開!
王經(jīng)理冷黑著臉,帶著十幾個人,把窄小的客廳擠的滿滿登登。
“陳藿呢?”
屋里沒人應(yīng)聲。
大姐嚇成了鵪鶉,胡麻姨仗著自己歲數(shù)大,掙扎著喝了一句:“你們干什么!”
楊勇從后面走上來,跟王經(jīng)理說:“這兩人是鄰居,不是這家的,讓他們走吧。”
王經(jīng)理點點頭。
大姐估計腸子都悔青了,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胡麻姨還要說什么,楊勇攔了一下,低聲說:“胡姨,不傷人,快走吧,別摻和?!?p> 屋里沒了外人,王經(jīng)理直接下令:“砸!”
一群成年男人的破壞力足以摧枯拉朽。
木棒掃過之處寸草不生。
但凡能倒得都倒了,能碎的都碎了,能壞的都壞了。
“你們,你們!”陳大海饒是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也驚呆了,眼看著兩個人把恒一的東西都翻出來扯了,連教材書本都撕碎了!
他心里一急,翻身從床板上跌下來,眼前黑了黑,干脆不說不動表演裝死。
不過別人本身也沒想對他怎么樣。
楊勇默默點了根煙,眼看著這破爛的家徹底成了垃圾場,才走上前去,跟王經(jīng)理說:“算了,這樣就差不多了,還是留一線......”
王經(jīng)理白襯衫衣領(lǐng)掉了顆扣子,也歪著脖子叼著一顆煙,斜看了楊勇一眼,陰惻惻的說:“要不是你說她可靠,我至于有今天?封口費也給她了,拿了錢還瞎說話,這就不道義了吧?還知道只說我們藥的事,不說酒的事,呵,小聰明耍到我頭上來,不教訓(xùn)到位了,我以后不用做人做事了!”
他推開楊勇,跟小弟說:“把這沙發(fā),還有這袋子衣服破爛,全給我拽到院子里燒了!”
楊勇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沉默的沒說什么。
等濃煙滾起來了,楊勇又上來,淡淡道:“出了氣,就算了吧,就一個小姑娘,你也看見了,家里啥都沒有,還有個藥罐子,得饒人處且饒人吧?!?p> 王經(jīng)理不耐煩起來,“你轉(zhuǎn)著彎替她圓,你倆搞上了?”
“別埋汰我,我能看上她?”楊勇卷著舌頭唾了一口,“她跟我還有賬呢,把人逼死了,我那賬不也跟著瞎了嘛。”
王經(jīng)理半天沒說話,臨走時候才說:“等我出了這口氣再說!”
當晚,陳湖老婆的炒米粉攤子,就被幾個“食客”給砸了。
“吃出蟑螂了!這他媽是給人吃的嗎?吃死我你賠得起嗎?”
陳湖的老婆叫田娟,是個聾啞人,人給生活磋磨的粗黑油膩,但日常里也是個急性子。
她兩手著急的比劃著不怎么規(guī)范的手語。
看熱鬧的人不少,但熟悉的攤主和客人也試圖上來勸說:“人家說不出來,你們別欺負人,讓她把炒粉錢退給你不就行了,別砸人家生計??!”
“我這是為民除害,懂嗎?”食客狠叨叨的嚷嚷,“食品安全無小事,我的健康就值一碗粉錢?呸!我看看這鍋里還有幾只蟑螂?”
說著,這人就硬擠到鍋灶前,側(cè)身手里一抖,一袋子密密麻麻的蟑螂就從鍋中間往外爬出來!
人群里爆發(fā)出一陣驚叫,都快速的往邊上躲。
“我靠,全是!你們都看見!快打蟑螂!”食客抄起一塊準備好的花崗巖,“哐”一聲砸漏了鍋底!
滿地花花綠綠的炒粉食材,調(diào)料罐子全潑了,小攤車瘸了一條腿,鍋也漏了,滿目狼藉。
田娟只覺得晴天霹靂,不明白自己好好的怎么就像是有人要逼她去死一樣,兩腿一軟坐在地上,頭發(fā)油膩的沾在臉頰邊,嘶啞的哭嚎起來。
圍觀的人里有人打電話報了警,有熟識的人上來攙田娟,可就這么一錯眼的功夫,那個喊打喊殺的食客就遁入人群,消失無蹤了。
陳湖接到信兒,跑完陳大海那兒,又跑媳婦這兒。
田娟捶著他的肩膀哭。
可陳湖苦著臉也沒什么奈何,在老爹家附近,有人指點他,說是他家得罪了人,忍一忍總能過去,要是報了警,到時人家不過供出個替罪羊,余下的人還不是繼續(xù)收拾他們?
陳湖沒什么主張,把老婆扶起來,自己去拾掇滿地的食材——早被人踩得沾了土混了泥。
陳湖轉(zhuǎn)了幾圈,就撿起幾只調(diào)料罐子還勉強能用。
有幾塊炸雞柳沒掉地上,在攤位車上,陳湖心疼的捻起來塞進嘴里,心里想著陳大海說,陳藿是尊佛,陳家可容不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