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啦啦的,炸串的聲音。
飄出的香味,是無法抵擋的誘惑。
眼睛直瞪瞪地望著,已是堆著褶皺但紅光滿面的臉。
忘記說了什么,但是拿到了錢,心滿意足吃著回家了。
每次如此。
總說回憶的時候盡是美好,但我想不起來更多了。
粗糙有力的手,但泛紅的皮膚有些奇怪和害怕。
酗酒,暴戾,煙霧繚繞。
無論搬了多少次家,總是坐在沙發(fā)那看到電視的最中間,然后落滿了煙燙出來的孔。
忘了什么時候起,上面總會賴著一只貓,然后被無情的趕走,或是被強硬的按在一旁撫摸。
總是為了不讓他喝酒抽煙在吵。
總是為了吃的飯到底咸還是淡在吵。
總是為了到底播放“抗日神劇”還是別的在吵。
……
屢教不改。
他見不慣所有人,也許對我尚且稍有幾分喜愛。
而我只是受不了這無邊的爭吵在心情好的時候調笑著打哈哈罷了。
什么都沒有做。
如果外婆平常日不在家,時常就只剩我們倆。
也時常發(fā)生他不樂意去,就只剩他,后面還有貓的情況。
最常見的莫過于外婆做好飯,然后熱著吃罷了。
有時我順帶著點份外賣,不知道他愛吃什么,反倒頭疼的是年輕化的飲食甚至根本挑不出來什么是他“能吃的”。只知道好嚼化的肉,是他的喜好。
所以顛來倒去幾乎永遠都是獅子頭。
我看著都頭痛欲裂。
所以會買一些別的吃的回來。
遞給他,總是說著“不要不要”。
轉過頭來,一下子就被消滅光。
茴餅,沙琪瑪,鹵蛋……
只要擺在桌子上第二天就幾乎全吃完了。
“冰箱上了鎖”。
他總是這樣說,覺得我們把好吃的全藏起來。
所以我干脆不耐煩的拆完包裝全倒茶幾上。
“給我找點感冒藥”。
他總是這樣說,覺得我們甚至連藥都藏起來好病死他。
所以我干脆挑揀著,什么時候好像是真的病了,就電話問好叮囑他吃藥。其他時候,就隨意的找個沒那么傷人的中成藥,扣一顆好敷衍他來避免繼續(xù)胡亂偷吃很多藥。
也有優(yōu)點吧?
打不開的罐頭,交給他就好了。
家里什么東西有點小毛病壞了,交給他就好了。
需要換水等搬東西搬不動,交給他就好了……
總是“西裝革履”的,一起出門時不至于被嫌棄成“糟老頭子”。
從來沒有罵過我,我在他這總全是優(yōu)點好處。
但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
總是拎著滿是茶垢的水杯昂首背手走在前頭的身影不再出現(xiàn)了。
取而代之的只有,顫顫巍巍甚至拿不穩(wěn)筷子的手。
摘下草帽,有點稀疏,但黑色的柔軟的頭發(fā)不再摸得到了。
取而代之的只有,某天回家突然間變得蒼白,透明,短小的殘留在崎嶇頭皮上的發(fā)渣。
記得曾經和我媽一起去給他買過煙買過酒。煙整條整條的拿,我不懂得煙的品牌,有印象的只有“紅塔山”。酒一灌就是幾大桶,小店釀的一些糧食酒,度數(shù)應該蠻高,全是白酒,那一桶都是按公斤起計。
在禁止他喝酒抽煙之后,時常偷著摸著的喝酒抽煙。從一開始我偶爾“大發(fā)慈悲”的明面縱容,節(jié)日給斟上一小杯酒,從飯席上順兩包煙……
到最后他自己戒了酒,但煙反倒厲害起來。說是出去黑龍?zhí)读镞_,就是坐一整天。時常躲在自己的房間床鋪上不斷的抽煙。但大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近年常飲奶啤和葡萄汁,倒給他也不似之前那樣擺手拒絕,一飲而盡,像在喝酒一樣。
他一直吃很大一碗飯,哪怕光禿禿的只剩點湯水也是大口的吃完。除此之外還要吃許多別的糕點,像是不知道飽腹一樣。
然而在某天早晨有些微涼的寒風中扶住的那雙蒼白的手,卻好像大米飯全做了無用功。
還是固執(zhí)的,要甩開我的手,不知不覺就晃悠著往路中走。
然而我只是輕輕拽著病號服,就引了回來。
正值疫情,又是清早,冷冷清清的,所以也難得的能夠讓我和外婆引到醫(yī)生跟前安頓好。
我在路上來來回回,把那個十字路口跑了個遍想買點早餐回去。
店頭都關著。在接第二次電話的時候決定回去了,冒著熱氣推著車的大姐像是救星一樣突然出現(xiàn),便買了才回去。
我只記得他只吃了一點點。
印象深刻的只是因為那天早上的風實在太冷了吧。
然后便沒有然后了。
偶爾和外婆嘮起一點往事,這家的誰怎樣,那家的誰怎樣,都是我不認識或者已經印象淺薄的人了。
我只記得“53”。被調笑著的五三,只知道他的出生是在1953年,所以都小五三的這樣叫他。
我不記得小時候為什么要給他取外號叫“老楊絲”,也許洋絲瓜很好吃,總之這個名頭大家一直叫到了現(xiàn)在。
他的名字叫“福生”,仔細想來很好聽的名字。
但沒誰叫他的名字,我也沒叫過他幾聲外公。
畢竟只是一個會開點拖拉機,碌碌無為還有些“敗家”的無能農民罷了。
我記得外婆說他老實,總歸是心眼不壞。在一起這么多年,就算不似別人那樣白頭偕老琴瑟和鳴,總歸是有個伴。但她像是忘了自己曾被兇得多嚴重,在我看來多少有些局限的可悲。只是我不曾說出口,但無意識的也總是把他視作了加害者的形象。
沒有勇氣去和解和擰巴的反倒是我。
其實我很清楚在那個年代我媽作為獨生女在這樣一個貧苦得不行的家庭里長大,是一件怎樣的事情。
但我總是批判的,帶著“新時代”的目光。
在看到那一小段文字的時候,腦子里冒出來的第一反應是立刻,馬上,買票回家。
但還是懦弱的退卻了。
讓我躲幾天吧!
我怕見到我根本走不出悲傷的模樣讓決定撐起家的母親變得軟弱起來,沒力氣去應對那接踵而來的一大堆人一大堆事。
朋友說出因為小時候害怕沒見到最后一面很后悔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我好怕那最后一幕會永遠刻在我的心上,讓我想起他時,能回憶起來的面容,只剩那一幕。
只記得和只喜歡人的部分側面的人是我,在回憶的時候,就只能想起最喜歡的形象。
然后刻薄的讓他們,三言兩語就輕易打發(fā)了的人生,能夠在還活著的我的腦海里繼續(xù)重演。
只是在意識到那個位置上不會再坐著一個人,房間里不會總是有一個人在“睡覺”而小心翼翼,還有再也不用忍受那繚繞著刺鼻的煙味的時候有點寂寞。僅此而已吧。
他還有老婆,還有女兒……我沒有立場表露再深的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