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太祖諱淮右,字家祥,姓黃氏,揚州人,其母孕時夢見有仙人授藥一丸,吞服驚醒,口中尚有香氣。等到出生時紅光滿室,此后夜間多次又有光芒射起,眾鄰驚異。早年家有薄田幾畝,勉強維持生計,舉家供其讀書,盼太祖能靠科舉出人頭地。太祖不負(fù)眾望,十三歲就中了秀才,之后在外北上游學(xué)三年,遍覽民生苦楚,當(dāng)時十室九空,州縣多是流民,又逢數(shù)年大旱,多地顆粒無收,百姓民不聊生,太祖見之不忍,立志考取功名后定要救民水火。十六歲赴秋闈后歸家,發(fā)現(xiàn)自家和鄉(xiāng)鄰田產(chǎn)已被地主侵奪,全家流離失所,父母幼弟均不知所蹤,據(jù)傳均已暴尸荒野。太祖憤而落草,招攬豪強,逐漸在揚州一帶小有勢力。后來加入推翻前朝的起義軍中,經(jīng)年征戰(zhàn),不僅將前朝覆滅,殘余勢力趕至北海以北,還擊敗了其余實力強勁的起義軍,入主京師,立國號為“景”,景,日光也,寓意日耀九州。明皇在位期間將景朝領(lǐng)土劃分為九州三府二司,即中原九州,西域都護(hù)府統(tǒng)領(lǐng)極西之地,安北都護(hù)府輻射漠北及至北海,安南都護(hù)府坐鎮(zhèn)西南,南海商運司和夷州商運司位于東南海外。因百姓稱頌其勵精圖治,內(nèi)政修明,時稱明皇。明皇引發(fā)的變革,前無古人,極可能也是后無來者的。
——左思茶館《景朝仙凡簡史》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曾有不少書生游歷于邊境雄城玉陽關(guān),見鐵馬金戈,山河遼闊,心中豪邁隨筆墨灑落成文流傳世間。
但對于雍州北疆的本地居民來說,出生起就是這般風(fēng)景,日復(fù)一日的瞧著,逐漸打熬成骨血的底色,很難生出什么詩意的的感慨。反而放在以往,若是荒漠生煙,卻要細(xì)看煙的顏色,如果是青白黃灰,隨風(fēng)飄散,多半是游人野炊取暖,亦或是野火點燃了枯枝敗葉,但要是其煙漆黑如墨,筆直如線,風(fēng)中凝而不散,直通天際,這是昭告外敵犯邊的警示,要是還在關(guān)外遠(yuǎn)郊游蕩,那最好還是趕緊策馬回到關(guān)中。屢行劫掠的韃靼騎兵快馬快刀,精于騎射,凡人遇上難免遭禍,就算是有幾分道行在身的修士遇到也是一樁不小的麻煩。所幸明皇昔年兩征北莽,打散了北莽大部,又與其余部落簽立了商貿(mào)之約。近幾十年總算沒有什么大的戰(zhàn)事發(fā)生。
雍州地處景朝西北,東西地形涇渭分明,東邊是一眾群山,被劃為九山郡,九山郡的九是虛數(shù),具體山峰丘壑,大約有幾十之多,其間以狐岐山,合黎山,祁連山等幾座山峰最為有名。而地處九山郡西北的荒??ぃ瑓s是千里平原,常年狂風(fēng)不息,也是弱水流經(jīng)之處。
弱水是景朝第一大河赤水的支流,從分流處向北東蜿蜒,成了雍州西北邊境的天然界限,河畔周圍幾里牧草生長極好,不少牧民人家都愿于此放牧。雍州州牧令沿河各城在水面寬闊處興修了數(shù)個渡口,商船往來,又有官道相通,車馬便利,渡口間也成了商賈旅人客居,北莽部落的暫住之所。
【玉陽關(guān)外】
居雍指南上說,見到狼煙的時候,需即刻回城?張斗金皺起眉頭,瞇眼看著極遠(yuǎn)處似有似無的黑煙滾滾,心中如此想到。西銘城,則是離玉陽關(guān)以東最近的城池,平日物資供應(yīng)中轉(zhuǎn)均是此處調(diào)配。近些日子青云試要放榜,二人出關(guān)來釣魚散心。
“樂平,你看這黑煙直沖云霄,是狼煙嗎?”張斗金心中大為疑惑,扭頭對同坐在月牙湖邊垂釣的灰衣小子說道。
韓樂平揮了揮手,趕了趕耳邊幾只碩大的飛蚊,皺了皺眉頭“北莽各個部落早已經(jīng)和我朝簽立盟約,北方承平日久,交易往來不絕,怎么會再起爭端??峙逻@煙是原上野火濕柴生的,倒是咱這艾草已經(jīng)快燃盡了,也該回去了,再釣一會兒怕是要被池塘的蚊子活吃了。”
十?dāng)?shù)年不曾見過狼煙,誰也不敢當(dāng)即確定是也不是,張斗金撓了撓頭,又瞅了瞅腳邊漁簍,嘆了口氣:“兩個時辰就釣上兩只小魚,熬個魚湯都夠嗆,也罷,樂平你先回去,我去看看飛狐,看這黑煙起的位置像是飛狐牧羊的方向,我有些擔(dān)心,早點去收攏一下羊群。”
“哈哈哈哈,張大先生,你這五只羊也能叫羊群,平時在學(xué)堂也是這樣教學(xué)生的嗎?”韓樂平笑著說道,轉(zhuǎn)身收桿而起,起身拍了拍腿上的草屑,收起小木凳和自己的魚簍放在身后馬匹的背簍中,“說起來你這只有五只羊還去城外吃牧草,何不備些草料。省的這般費時費力”
張斗金笑言道:“我哪敢自稱先生,就是學(xué)堂的劉先生病了,我?guī)椭蠋坠?jié)課罷了。我那飛狐天性自由,借著牧羊去廣闊天地奔跑一番,順其天然,而且城中購買草料也需銀錢,自己出城割草也頗費時力,不如這般讓狗子出城牧羊來的好些。“說罷收起了垂釣的魚線,細(xì)細(xì)看來,這魚線暗有銀光,竟是金鐵之屬。
韓樂平起身上馬,瞧了瞧馬身旁停放的一個奇異小車,這小車體型如木凳,幾與馬匹等長,卻有一前二后三個輪子,前后輪軸等寬,車中夾層有一繩網(wǎng),裹著棉布,棉布里裹著不知什么物件,橫置如長卵之形。車上豎梁支著一個布鳶,用于遮陽擋雨。車前有一小輪,倒似舟船之舵,還另有些機巧關(guān)節(jié)便不甚明了了。韓樂平撇了撇嘴,道:“老張你什么時候幫我也做個電掣啊,我可眼饞這玩意太久了。跑的又快還不用吃草。”
“這東西也不難做,可就是合適的瓶子不好找,能承載些許雷威的應(yīng)是仙家物品,咱們這兒可有些稀罕,我之前在集會市場淘換了許久才撿了個漏。什么時候我再淘換個合適瓶子,給你整個玩玩?!睆埗方鹕焓謱Ⅳ~簍置于車尾框中,將竹蓋合上,又將魚竿暗扣于電掣豎梁上,將釣鉤掛在布鳶橫梁上,竟是渾然天成,頗有巧思。
“我平時也用的不多。你盡可拿我這個晃蕩。不過等過兩日青云試塵埃落定,樂平你拜入個仙家門派,學(xué)會御劍飛行了多半也就瞧不上這玩意兒了?!?p> 韓樂平聽到青云試三字,心中一黯,搖了搖頭”不知這屆各門派招收弟子配額如何,測定資質(zhì)又如何,還難說呢。唉,你也快去快回吧,要變天了?!罢f罷雙腿夾馬,往玉陽關(guān)去了。
“不知小師弟去往何處,此時亦尚未歸還?!焙涡碾[恭聲問道。
【天泉橋】
王陽明站在天泉橋上,遠(yuǎn)眺西北,一朵黃色小花在腳邊微顫:“十?dāng)?shù)日前晉入圣人境界時,我與天地交感,覺西北處將有異動,命你小師弟其速去究查一番。算來神秀應(yīng)該到了。“
何心隱身側(cè)的錢洪甫拱手道:“何不請弈先生或是律先生去,這般更穩(wěn)妥些。而且今日老師傳道,對我等弟子來說何等重要,小師弟是老師的關(guān)門弟子,更應(yīng)好生受教啊?!比松砗蟮膸装概?,提筆欲記錄此時傳道談話的的王龍溪也點了點頭,贊同何心隱的說法。
王陽明微微搖頭“我此時所傳,一生心得,四句可蔽。你們記下傳于世間,或沿學(xué)或辨爭,盡由他人,你小師弟自會知曉,而且我心有感,此去也是神秀的一番機緣。“
不等三位弟子回話,王陽明又道,“待我先奉仁皇旨意,平西南禍亂?!闭f罷左手平舉握空,驟然間天地元氣隨之而動,向左手處狂涌而來,點點靈光涌現(xiàn),由虛化實,憑空從王陽明的手中生出了一把弓來!這弓的樣式,居然是最為普通的軍中士卒之弓,王陽明身朝西南,引弓欲射,但弓上并無箭在。三位弟子瞪大了眼睛,王陽明輕喝:“歸心”
只見聚靈而成的弓弦之上,一點光明乍現(xiàn),天地元氣比剛才更激烈的向此處,橋底的荷花幾欲折腰,幾案上被鎮(zhèn)紙壓著的紙疊也似要逃離束縛。片刻間,弦上光明大盛,光芒吞噬了橋上的其余三人,一時間竟然蓋過了正午的烈陽。
王陽明松開弓弦,忽地天地靜止了一瞬,剎那間,光芒無聲無息的消失不見,荷花挺立了身子,紙張也不再掙扎。但眾弟子都沒有看到光芒去往何處。何心隱迷惑的左右張望,錢洪甫手肘輕觸何心隱,向上指了指,何心隱抬頭看向天空,瞳孔猛然收縮,之前天空上幾朵有如波濤洶涌,好似山崖聳立的厚重白云,此刻就像有龍行于天,破云而過,生生從中分開了極寬的一道。王龍溪望向老師,王陽明微閉雙眼沉默不語,雙手負(fù)后,手中長弓已然消失不見。
【西南諸部】
蘇獸正倚坐在密林某一洞口深處的石椅上,正在考慮情報所說的安南總督的調(diào)動事宜,蘇獸自付擁兵于南疆惡瘴之地,占盡地利,往年官兵久攻不下,密林叢深,征調(diào)大軍極為不利,還有毒瘴盤踞,就算換八個總督也無濟于事,而且與更為險峻難攻的青藤峽叛軍成犄角之勢,必要時還能相互接應(yīng),可謂是萬無一失。但萬一調(diào)來的總督是那位…..蘇獸臉上慢慢浮現(xiàn)一絲隱憂。
“大..大…大..大人,出出出怪事了”傳令兵都爾連滾帶爬的跑進(jìn)洞,跪在地上抖如篩糠,似有大恐懼,半天連個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蘇獸面色一沉,將手中酒杯一把砸了出去,瓷器碎片混著辛辣的烈酒澆了都爾一頭一臉。
蘇獸破口大罵,“你這狗兒子,怎么話都說不清,什么怪事,我看你像怪事,快說快說。”
“天天天上,突突突然多多多了個太陽!還還還有聲音!”都爾嚇得口舌打結(jié),艱難的描述了自己看到的怪異情景。
“狗東西,胡說八道些什么,什么多個太陽,你是被瘴氣弄壞腦子了,還是毒菌子吃多了?!碧K獸皺眉,想著這些親衛(wèi)兵卒真的要好生調(diào)教一番了,起身一腳將都爾踢開,決定親自出去看看。
三兩下攀上哨兵設(shè)在樹上高處的衛(wèi)所,撥開密林的枝葉。
蘇獸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怎么可能?天上竟然真的出現(xiàn)了兩個太陽!他揉了揉眼,兩個太陽還在,應(yīng)該不是幻覺,又一把將旁邊不住磕頭的哨兵揪起來:“這狗日的究竟怎么回事,你看到了嗎?到底他娘的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天上會多個太陽?”
哨兵磕磕絆絆的回道:“剛剛剛才小的在站崗警戒,突然就就就就瞧著一道光打東邊來了,把把把天上的一朵云云云都打打打碎了,然后變成一個太陽在天上掛著了…”就在此時,天上的太陽突然發(fā)生了變化,其中一個光芒逐漸收斂起來。
蘇獸一臉警惕之色,將哨兵仍在一旁,撿起一面圓盾護(hù)持在身前,靜觀其變。
待看清太陽里面的事物,蘇獸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鐺的一聲圓盾掉在了地上,光芒漸隱,太陽里面竟然是一個人,而且這人正是三十年前,曾經(jīng)親自深入南疆,教化苗、僚等南疆十三族,而后領(lǐng)兵一舉破了為患十?dāng)?shù)年的梁州山賊,孤身平定揚州鎮(zhèn)海王叛亂的王陽明王大人!蘇獸自己也曾受過教化之恩。
王陽明一箭千里,竟然送了個身外化身來。天上的王陽明化身雖然與日輪一般大,但落在各人眼中竟好似站在眼前一般,極為神妙。
“王鱸,蘇獸,此次作亂其中干系,我已知曉,爾等罪不至死,但需領(lǐng)取責(zé)罰。我即日便請陛下詔令,再施寬仁新政,爾等可愿領(lǐng)兵受降?“王大人平和的話音在諸位耳畔響起。
“我愿意,我愿意投降“王獸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謝王大人不殺之恩。草民這就自縛雙手,去總兵府請罪?!鄙街辛硪活^在軍中整備的王鱸也稽首告降。王陽明在南疆聲名遠(yuǎn)揚,叛軍諸部見到王陽明化身來此,還承諾新政治民,早已生不起叛亂之心。王陽明微微頷首,此番不費一兵一卒,不折一刀一矢,令八萬余叛軍盡數(shù)受降。陽明化身拂袖離去,一拂之力令天地風(fēng)云齊動,盤踞山林的云霧竟一掃而空。
密林惡瘴極濃處,藤曼樹木交錯衍生,幾乎沒有一絲陽光可以照射進(jìn)來,連蟲鳴都無,此處有一口不知何年何月存在的古井,井沿上爬滿了青苔,井口深不見底,沒有一絲有人活動的跡象。除了,井底傳來的咳嗽聲。
墻上鑲嵌的微微發(fā)光的石頭照亮了井底的暗室。
“咳咳,咳咳”鮮血如泉水般從常爾杉的口中涌出,將胸口的衣衫,面前斷裂的陣旗都打濕了。懷中掏出的丹藥也不計量的倒入常爾杉的口中,
“宗主,這是怎么回事,您怎么突然吐血了”周圍的手下圍上來,驚駭?shù)目粗柹疾蛔〉目谕迈r血。
“不必驚慌”常爾杉強提一口氣,借化開的藥力將傷勢勉強壓了下去。“王陽明剛才一瞬之間,毀掉了我在山谷深埋地底的三千六百面祭旗,連各處用來傳音通話,遮蔽氣息的陣法都被盡數(shù)破掉了。若不是兩儀陣旗化解了一部分反噬之力,在他處也有替死之法,我只怕就當(dāng)場暴斃了,當(dāng)真好手段。”常爾杉眼中閃過一陣陰翳:“我知道王陽明頗有道行,但沒想到現(xiàn)在變得這么厲害了,我兩儀宗在此謀事數(shù)載,好不容易各項布置妥當(dāng),煽動起事。他這須臾間將我們的布置安排破的干干凈凈。若不是限于約定,修道之人不能對凡人動手,只怕他全力施為,頃刻間就能將叛軍屠戮干凈了?!?p> “宗主,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伴L老魏思物問道。
常爾杉長嘆口氣,”此處再難生事,斷藤峽那邊恐怕不出數(shù)月也要盡數(shù)伏誅了,我們往南走吧?!罢f罷想起身稍作安排,咕咚一下又坐了回去,傷勢之重一時間竟然未能起身,不由得搖頭苦笑?!跋M狈焦倮淆S那邊能順利吧,至少我們這邊牽制了王陽明,這家伙壞了我們很多次安排,唉,為什么王陽明老在南方,怎么朝中人還沒把他調(diào)到京都呢?!?p> 安南都護(hù)府中,總兵姚成林看著案上王陽明留下的平亂之策,愈看敬佩之色愈隆。
“…王鱸,蘇獸之徒無甚謀逆之心,皆因朝廷改土歸流,觸及當(dāng)?shù)赝凉僦?,加之稅政稍苛,故起兵作亂,此事我受命之時便思謀良久,前日已經(jīng)上疏請求皇上在此設(shè)府分田,劃部分田畝給土官世襲分封。再設(shè)巡檢之職,命王,蘇等歸降之人擔(dān)任,一來以官職安撫,二來使其相互制衡。土官實行世襲分封后,子嗣世襲愈多,各土官掌控之地愈小,加之相互猜疑,南疆之地難有作亂之機。如今叛亂,還有斷藤峽一處,此地諸叛軍謀逆之心篤定,占據(jù)天險,經(jīng)營已久,斷藤峽之險峻,不似惡瘴之地其勢稍緩,斷藤峽峰險路窄,棧道極狹,易守難攻,征調(diào)官兵十分不易。姚總兵可令王,蘇二人領(lǐng)降軍戴罪立功,攻打斷藤峽,他二人與手下兵卒熟悉此處天險,不日即可功成,總兵若有思量,可與我飛書共商...”
姚成林讀完通篇長舒口氣,撫掌笑道:“奇謀巧策,如此一來南疆可得百年太平,王大人真乃神人也?!?p> 【雍州邊關(guān)】
此刻正是雨季,濃云低垂,雖尚未落雨,烏云中已有雷光隱現(xiàn)。天穹之際,一道金色劍光倏忽西去。各大門派入學(xué)時多半都會教導(dǎo)弟子雷動時切不可立于高處,稍有不慎就會引雷在身,十分兇險,但此刻雷云密布之際,竟然有人此時御劍飛行。
鐘神秀也顧及不得許多,數(shù)十日前老師成圣之際天地交感,覺西南有事,便命鐘神秀前去查看。今天他有非常強烈的預(yù)感,老師所說的事,已經(jīng)很近了。
劍光忽地止住,鐘神秀從天穹緩緩落下,周身劍風(fēng)一動,附近的牧草也都壓低了身形,向遠(yuǎn)處俯叩,仿佛虔誠的信徒在參拜長生天。
面前是一條綿長河流,極緩極碧,蔚色如天,有數(shù)株白蓮在水中搖曳,楚楚動人。鐘神秀將游空的三尺青鋒摘于手中,一身圓領(lǐng)衫袍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他從懷中掏出居雍指南,對比面前的河流,看河面寬窄,水質(zhì)顏色,應(yīng)是弱水無疑了。
鐘神秀緩步走向河畔,怔怔的望著白蓮,驀然想起了徐州家鄉(xiāng)的蓮溪,小時候每年盛夏,家中小妹總會乘舟在溪中采蓮,玉手青荷,唱和幾首小令,歌聲裊裊,朦朧如煙: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夕陽無語。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雖然是相思苦詞,但唱的卻清新淡雅,暑燥也為之一凈。想到此處,鐘神秀嘴角含笑,似乎已然看到了紅花碧葉中調(diào)皮可愛的小妹向自己揮手,讓自己嘗嘗剛剝好的蓮子。自從小妹拜入了鏡云齋,自己回了陽明洞,兩人已經(jīng)有七年不曾面了,雖有書信往來,但總歸寥寥,終也不見采蓮的景致了。他又想起了小時鄰家的楊姐姐,常常和鐘家兄妹倆把臂同游,捉蟲捕鳥,還模仿教書先生,背不出書打他三下手心,后來楊姐姐家搬走了,不知去往何處,只記得自己還哭鬧了許久…….
人生千般愁緒,如何解脫,悠遠(yuǎn)的悵然和愁思將鐘神秀緩緩包裹。
呼嘯的風(fēng)聲變得遙遠(yuǎn),偶現(xiàn)的雷聲幾不可聞,泥土與青草的氣息也越來越淡,眼前清晰的的景色也逐漸融化成色塊。鐘神秀忽的一陣心緒不寧,泰一寶劍嗡嗡作鳴,警示之聲大作。
鐘神秀猛地醒悟過來,這蓮花竟能封人五感,困人神緒于無形,居然有著蠱惑人心的邪力!剛才不曾細(xì)想,西北邊陲的荒野里怎么可能有蓮花盛開,定是人為所得。陽明洞所修的心學(xué)之法素來對固守明臺極為擅長,鐘神秀就看了數(shù)眼就心緒動搖,凡人見了這蓮花只怕當(dāng)即失神奪智,如行尸走肉般被人操控,這蠱惑之力著實恐怖。
他霍然倒行三步,左手掐定心法訣,右手拂開破妄靈眸,卻看見面前的蓮花并無異樣,只是荷花邊緣泛著淡淡的金光,隱隱有金字流淌。
這手顯化白蓮的法門和氣息,竟像當(dāng)今天下八百佛寺之首——無量寺的手筆,但這等妖邪惑心的手段,怎么可能是正道所為,這些和尚,到底想做什么?
鐘神秀深鎖眉頭,拂袖再御泰一,向施法氣息濃郁處遁去。
天空黑云如墨水暈染開來,頗有催城之勢,竟與遠(yuǎn)處黑煙不分彼此,云際倏忽雷芒電蛇,照亮了草原上驚恐不安的馬兒,雷鳴聲將人耳震的生疼,張斗金仰頭看著天空,狂風(fēng)卷起的沙塵呼嘯而過,打在臉上生疼。
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