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務必要相信：如果一個人沒有德行，那么他也是守不住任何福報的。果然，天有不測風云。那天下著小雨，我像往常一樣放學回家，只是回到家時才發(fā)現(xiàn)，家里的一切都變了……理發(fā)店的門半開著，店里墻上的鏡子已經(jīng)不知道被什么物體砸得爆裂，粉碎的玻璃渣濺得滿屋子都是，桌子上的洗發(fā)水和染發(fā)劑也都東倒西歪，各種理發(fā)用的工具也全部離開了他們原本的位置，被單和地面上還有一片片血跡。整個屋子彌漫著一股酒精的氣味，就像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爆炸。我只看見你一個人坐在長凳上，此時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我已經(jīng)忘了當時有沒有哭，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我的內(nèi)心一定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我記得你看到我后就給姑媽打了一個電話，讓她過來把我接走。沒過多久，我就被姑媽抱上了自行車。由于沒有帶傘，她便脫下外套，接著用她的外套把我包裹起來，就這樣淋著一路小雨，姑媽把我?guī)Щ亓思?。我們剛到家沒多久，你就跟著過來了。
第二天清晨，天空中依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正如我的心情。接下來的一幕令我至今都記憶猶新，你披著雨衣，騎著自行車帶我去學校，等你把我送到班級門口的時候，我已經(jīng)遲到了。你緩慢地把我抱下車，給我撐開了一把雨傘，讓我自己走過去。當我撐著那把比我還要高的雨傘顫顫巍巍地走到班級門口時，我回過頭看了你一眼。你披著雨衣騎在自行車上，一只腳落在地面，另一只腳搭在腳踏上。在雨中，你對我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我快點進教室。在我當時的眼里，你就像一個熱心的好人，把我安全地送到了學校，同時又像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是嗎？然而，我只能單純地想象著，因為接下來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未知。
我的母親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她又去了哪里？這些問題就像一個困擾了我很多年的謎團，我從來沒有去追問過。我之所以沒有追問的原因，一方面，是我無從得知。另一方面，是因為我沒有足夠的勇氣。直到很多年過去，在外婆跟二姨的一次偶然聊天中，我終于揭開了那個謎團。外婆說你把母親打得鼻青眼腫、癱倒在地，才打電話給舅舅，讓舅舅過來把她接走。你現(xiàn)在能明白我為什么沒有勇氣去揭開那個謎團了嗎？對于我而言，記憶越清晰，痛苦就越深沉。放棄真相并不僅僅是因為我無處追尋，也是因為我害怕承擔真相的殘酷。至于你為什么打母親，再后來我才知道，主要原因是你聽信了你母親的教唆。僅僅因為婆媳之間的分歧，你便借助酒精的作用，開始施暴。你是一個多么兇殘的惡魔??！舅舅是一名小學校長，至于當時舅舅為什么沒有跟你動手，你應該仔細地想一想。之后的一個星期，外婆照料著母親。因為母親的身體多處受傷，下不了床，白天外婆就像照顧嬰兒一樣守護在母親的身邊，到了夜晚外婆就跪在地上為她的女兒祈禱。最后，在外婆的精心照顧下，母親終于活了過來……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外婆談及此事時的神情，她睜大雙眼，注視著窗外，眼神中既充滿了對那次事件的恐懼，又充滿了對你的失望和怨恨。你現(xiàn)在能夠體會到外婆當時的心情嗎？她親眼看見自己的孩子被打成重傷，卻無能為力……她本應該是多么地憎恨你，然而，她最終還是選擇原諒了你。世人常說母子連心，而你不僅冷酷地無視了一個孩童對母親的依戀，更無情地忽視了一個母親對女兒的關(guān)愛。那么你到底有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呢？
惡魔的慣用手法，就是在犯下罪惡之后，會想盡一切辦法祈求原諒。當然，你也不例外。隨著母親的身體逐漸恢復，你也開始“悔過自新”，承認自己不該輕信你母親的教唆，更不該醉酒后打人。你不僅親自登門道歉，還利用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勸和戰(zhàn)術(shù)”，在眾人面前承認錯誤，讓大家一起請求母親原諒你?！昂⒆硬荒軟]有媽媽?！?、“一切為了孩子?！?、“夫妻之間，床頭打架床尾合?！薄谑浪椎牧α恐?，一張嘴接著一張嘴，諸如此類的言語，輪番上陣，引誘一個傻女人再一次上當，母親則注定在劫難逃。沒錯，母親眼眶里含著淚珠，咬著牙齒，又重新回到了你的手掌之中?？墒?，你真的會改過自新嗎？
顯然，理發(fā)店的生意已經(jīng)做不下去，所有貴重的設(shè)備也幾乎都被你的暴戾所摧毀。最主要的是，此時母親也沒有心情再做下去了……一時之間，小鎮(zhèn)的人七嘴八舌，你和母親都成了名人，這樣的生活怎么才能堅持下去呢？——你決定搬家。于是，在幫我成功辦理好轉(zhuǎn)學手續(xù)之后，我們就從小鎮(zhèn)搬到了農(nóng)村，搬到了過世的爺爺生前生活的地方。那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水井和三間瓦房。其中兩間較小的瓦房肩并著肩，背靠南面，一間是臥室，一間是廚房。另外一間則比前面兩間加起來還要大，背靠東面，便作為了客廳。院子的后面有一個豬圈，接著母親就養(yǎng)了兩只豬。在當時的農(nóng)村，幾乎每家每戶都會養(yǎng)豬，因為豬是雜食動物，飼養(yǎng)簡單，等長大了又能給家庭帶來收入。正因如此，我在六歲的時候，就學會了喂豬。當時的農(nóng)村還沒有流行飼料養(yǎng)殖，主要是喂它們一些天然的麩子和糠粉。喂之前需要提前把它們混合在一起，用水攪拌成黏稠狀，接著就可以倒入豬槽了。
從城鎮(zhèn)搬到農(nóng)村后，家里便沒有了經(jīng)濟的來源。迫于生計，你不得不從親戚那里東拼西湊借了幾千塊錢，買了一輛破舊不堪的二手拖拉機，從此開始給工地運送碎石和磚塊。多么勵志??！你終于開始為這個家頂天立地了！只可惜，沒過多久，你就開始抱怨這份差事太過辛苦。于是在你的提議下，母親決定跟你一起出去干活。所幸的是母親吃苦耐勞，即便心里有諸多委屈，我想她自然也是不敢違抗你的“旨意”的。我想從那個時候開始，你便順其自然地給自己貼上了“強者”的標簽。在這個世界上最貧窮的家里，你讓每一個家庭成員都臣服于你的個人意志。對于未來的諸多規(guī)劃，你不僅獨斷專行，還成功地給這個家庭蒙上了一層恐懼的烏云。
一個工地的活總有干完的一天，因此，你不得不帶著母親，不斷地從一個工地輾轉(zhuǎn)到另一個工地。一旦遇到惡劣的天氣，你們就只能呆在家里。因此，你和母親注定只能接受“風吹日曬”的命運。我有時會想，當你拿著鐵锨在烈日下裝運碎石的那一刻，當你看著母親陪你一起汗流浹背的那一刻，當你們辛苦勞作了一天后拿到微薄的薪酬的那一刻，你又有何感觸呢？這些平凡的場景，貧窮而真實，母親卻并沒有因為生活的貧困而離開我們。你現(xiàn)在都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