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難化解，幸免于難的一劍門門人，等那些讓人生厭的俠客豪杰們走干凈了后，懷著悲痛的心情，安葬好那些為守護師門而殉難的同門后，療傷的療傷，打掃的打掃，做飯的做飯。
一切瑣事處理完畢，坐到了一起，用酒水歡送亡靈，用好言表達謝意。
未時已過，午飯用過，白玉天與五山道人在周懷通等幾個師兄弟的陪同下，將一劍門由外及里游覽一遍，見風(fēng)風(fēng)凄，見云云慘，見鶴鶴唳，見猿猿啼，見那鐵佛有傷心，見那石人想落淚。
人情往復(fù)壞心底，景色絕佳好難舒。
路過一院子，院門緊閉，門牌上書寫著“一劍閣”三個大字，白玉天打住腳步，朝周懷通問道：“師叔，這院子干什么用的？”
周懷通答道：“祖師爺當年的靜修之地，也是待客之地。”
白玉天問道：“能進去嗎？”
周懷通朝身旁幾個師弟看了看，見幾人臉色祥和，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從腰間取下鑰匙，上前打開院門，帶頭走了進去，白玉天同著五山道人隨步而入。
入得院內(nèi)，見到一座小石山坐落于蓮池旁，正對一棟兩層樓閣，樓閣四圍站立著幾棵松樹，一眼看過，老態(tài)龍鐘，差不多與院子同歲。
石山俊秀小巧，甚是吸引人眼球，白玉天靠近了去，圍著走了半圈，見一塊切面平整的石頭上面鐫刻一些字，因年月久遠，有些模糊不清，細細看過，輕輕念了出來：“銀須鶴發(fā)誰年長？把酒問月兩相歡。心頭別有歡喜事，一劍門里桃李香。棄塵子”。
周懷通走了過來，白玉天問道：“師叔，這‘棄塵子’是...?”
周懷通答道：“祖師爺晚年自稱‘棄塵子’。”
白玉天笑道：“這自稱好。心念無塵，樂天知足?！?p> 周懷通澀澀一笑，道：“現(xiàn)在看來是好。不過，對當年的祖師爺來說，恐怕不見得。”
白玉天有些難以理解，將石壁上的四句詩又讀了一遍，輕聲問道：“師叔，石壁上的詩一口讀過，祖師爺?shù)男木趁髅饔崎e自得來著，怎就不見得了？”
周懷通答道：“祖師爺六十歲那年，回顧過往一生，有功有過，最后為了給自己求得原諒，來個功過相抵，取名‘棄塵子’。”
白玉天自語道：“功過相抵？”
周懷通道：“當年第一次進得這院子，我們師兄弟當時的心情跟你現(xiàn)在的一樣，疑惑一心，不以為然，總想問個為什么?！?p> 白玉天微笑道：“師祖怎么說？”
周懷通身旁一師弟答話道：“師傅說：‘祖師爺說他一生，愧對愛人癡情，愧對師門恩情，愧對朋友之誼，實難以寬恕。唯一能安慰內(nèi)心的，就是創(chuàng)建了一劍門，將師門教給他的一身本事傳承了下來，沒有埋沒先人的智慧與汗水?！?p> 愧對愛人癡情，很好理解，不過情海泛濫，三心兩意，見一個愛一個罷了。愧對師門恩情，白玉天也曾聽師父說起過，祖師爺他們師兄弟兩人為爭奪掌門之位互不相讓，爭執(zhí)不下，至使純陽門一分為二。至于愧對朋友之誼，倍感莫名，于是問了出來：“師叔，什么愧對朋友之誼？”
周懷通說道：“祖師爺一生四處游歷，且喜交朋友，在廣陵結(jié)交了一好友，叫辛讜。此人性慷慨，重然諾，專務(wù)賑人之急。年五旬，不求茍進，有濟時匡難之志?！?p> 白玉天道：“有這等朋友，人生一大樂事。”
周懷通黯然說道：“可就是這朋友太好，祖師爺自愧不如，才暗自傷感。”
白玉天問道：“為何？祖師爺有對不住他的地方？”
周懷通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師父說，好像源于一次叛亂?！?p> 白玉天道：“叛亂？”
周懷通道：“唐亡于黃巢，而禍基于桂林，龐勛之亂?！?p> 唐亡于黃巢，白玉天以前沒事就往白鹿洞書院跑，在那些學(xué)子口中，多少聽說過一些。黃巢起義，從唐僖宗乾符五年（878年）至唐僖宗中和四年（884年），起義軍轉(zhuǎn)戰(zhàn)大唐半壁江山。因長期流動作戰(zhàn)，沒有穩(wěn)定的后方，缺乏經(jīng)濟上的保障和群眾基礎(chǔ)，最后被朝廷鎮(zhèn)壓了下去，卻也動搖了大唐的根基，唐王朝從此名存實亡。
至于禍基于桂林，龐勛之亂，可沒聽人說起過。白玉天心想：“祖師爺愧對朋友，難道辛讜他舉旗造反了？”為了想弄個明白，問了出來。
周懷通微微一笑，道：“那有的事。辛讜為人忠誠，不好名利，且祖上幾代為官，忠于朝廷，豈會做那亂臣賊子。”
白玉天道：“既無造反，那怎就跟龐勛之亂扯上關(guān)系了？”
周懷通朝身旁的師弟說道：“云師弟，你書讀的多些，你跟他說說吧。”
姓云的叫云翔，喬松的弟子中，白天宇老大，周懷通老二，云翔老三，后邊還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
云翔說道：“唐咸通四年（863年），唐懿宗派兵征南詔，下令在徐洲、泗州募兵兩千人，開赴邕州，其中分出八百人戍守桂林，約定三年期滿后調(diào)回原籍。八百戍兵主要來自徐州，以勇悍聞名，朝廷由此特派徐泗觀察使崔彥曾前去鎮(zhèn)領(lǐng)。
崔彥曾治兵嚴苛，加上他信任的都押牙尹戡、教練使杜璋、兵馬使徐行儉幾人既無情且殘暴，戍兵大為不滿。戍兵為了能回家鄉(xiāng)與父母妻兒團聚，可是一忍再忍，誰知三年期滿，崔彥曾卻以種種理由將他們強留下來，一晃又是三年。
本是戍邊三年，現(xiàn)已過了六年，戍兵多次請求崔彥曾履行當初約定，放他們回家?？纱迯┰鴧s以軍費開支不夠為由，要他們再留一年。崔彥曾人品本就極差，一再食言背約，哪值得戍兵再信任。
戍兵苦于兵役，群情激憤，殺了都頭王仲甫，擁立頗有人望的糧料判官龐勛為都將，劫了倉庫，嘩變北還。沿著湘江達洞庭，沿長江東下，過浙西，入淮南，直趨徐州。”
白玉天道：“這士兵想家，不受約束北歸，不是真心反叛朝廷，朝廷一道安撫詔書就能解決，怎就牽扯到祖師爺跟他朋友辛讜之間的友誼來了？”
云翔說道：“可這八百戍兵從桂林到徐州，一路搶掠不說，所過州縣要么直接放行，要么阻擋無力。龐勛率領(lǐng)戍卒一路上招降納叛，攻克宿州后，隊伍迅速發(fā)展到六七千人，漸漸有了富貴險中求的心里，公然豎起了造反的旗幟。打起了旗號，沿途饑民、匪盜不停地加入，等到達徐州時，已有二十萬之眾?！?p> 白玉天道：“就算這樣，跟祖師爺他們也挨不上邊??？”
云翔說道：“龐勛叛軍攻下徐州，為了切斷朝廷江淮賦稅之路，攻打濠州跟泗州。泗州刺史杜慆堅守不降，其部下還有人是辛讜的好友。辛讜開始從廣陵北上泗州是為了盡好朋友之誼，接朋友去廣陵避禍，沒有想到卻被杜慆的氣節(jié)感動，幫著守起了城來。”
白玉天總算聽明白了來，道：“你是說，辛老劍客不僅自己幫著守城，還邀請祖師爺去幫著一起守城，為國效力？”
云翔道：“可祖師爺卻犯起了難來?！?p> 白玉天問道：“剿滅叛亂，于國于民成就大義，怎就犯難了？”
云翔哼笑一聲，道：“你這孩子，什么大義不大義的，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從古到今，那一次農(nóng)民起義不是天災(zāi)加上人禍造成的。統(tǒng)治階級殘酷剝削，天災(zāi)頻發(fā)，百姓苦無活路，才揭竿而起。祖師爺本就一苦難人出身，要他無緣無故去殺害比自己活得還要苦的人，于心何忍！”
白玉天道：“既然是這樣，祖師爺當問心無愧才是，怎就愧對兄弟了？”
云翔道：“這次龐勛之亂，一年就被撲滅下去了，除了給唐王朝帶來傷痛，就是給百姓帶來災(zāi)難。祖師爺覺得，若是早點撲滅，定能減少損失，給天下百姓帶來的災(zāi)難會小點，漸漸覺得辛讜做對了。”
白玉天道：“可唐王朝四十年后就覆滅了，不能說這次暴亂沒有它存在的意義?！?p> 周懷通接話道：“賢侄，你祖師爺沒能等到大唐覆滅的那一天就仙逝了，自是沒想到大唐后期已如此腐朽不堪，回天無力的。就當時來說，能減少損失就當減少損失，畢竟天下賦稅大都出于百姓之手，亂來亂去，苦的都是那些存活著的百姓?！?p> 白玉天雖然認同周懷通等人的說法，可心中又想：“百姓一人之苦，可以訴說于官府，官府就算不理睬，也只苦了一人?？商煜掳傩斩继幵诳嚯y中，朝廷若是愿意傾聽，又何來天下之苦！要不是當權(quán)者殘暴不仁，有錢者壓榨無度，又何來天下之苦。書上說，天下苦秦久矣！要是不造反，天下又何以擺脫苦難，這苦難何時又是個盡頭？”
五山道人見白玉天眼神茫然，不知所措，側(cè)旁說道：“所謂的大義，不過是幫大眾解除苦難。若是非得走造反那條路才能擺脫苦難，就天意，順民心，應(yīng)該是沒錯的?！?p> 白玉天隱隱一笑，道：“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手執(zhí)靈珠且奮筆，心開天籟莫吹簫?！背綄γ娴哪情w樓走去。
進得閣樓，只見墻壁上掛著一幅字，潦潦草草地寫道：“野老時相訪，豪客常見尋。面壁攀石棱，養(yǎng)力方敢前。落日去空門，齋鐘出深林。家醞瓶口漲，駕云伴鳥回。無塵?！?p> 白玉天匆匆一瞥，上得二樓，見陳設(shè)簡陋，除了窗臺外視野寬闊些，就一幅字能吸引眼球。便走過去細細看過，記了下來：
“世人稱呼我劍仙，可飛劍取人頭，吾甚哂之。
實有三劍，一劍斷無明煩惱，一劍斷無明嗔怒，一劍斷無明貪欲。
純陽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