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青城雖有暑意,青城山卻還是停留在春天,冷意透過骨。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p> 山下氣溫如常,滿城槐花都快要開謝了,山中氣溫卻才適宜花開。
葉照靈安安靜靜坐在小山泉旁邊清洗傷口。
一滴又一滴血水在水中融合又散開,勾勒她的輪廓,又染紅她雙眼和嘴唇。接著氤氳一團(tuán)團(tuán)微紅的霞光飄滿了小小一方水潭。
漿洗了半個小時,她出了一身冷汗,脖子和脊背也酸痛了起來,瞥見旁邊光滑的、一人高的大青石,她把丟在一邊的大衣鋪了上去。
為了避免傷口被衣物摩擦搞得疼痛難忍,她不得不脫了兩件毛衣。
被血浸濕的秋衣也脫了下來,葉照靈皺眉看著它,實(shí)在是不能忍受白色的秋衣被血糊成了紅色,就塞進(jìn)水里搓的干干凈凈。
現(xiàn)在只穿著一件運(yùn)動內(nèi)衣,坐在青石邊上,小心翼翼地挪著位置,免得壓住了后脖子上的一片血肉模糊。
那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葉照靈:孟子!我悟了。
所以21世紀(jì),靈氣真的復(fù)蘇了?出現(xiàn)無頭人和骨頭人是正常的,但靈氣復(fù)蘇后,先成仙的只能是死人?
不然她怎么還沒看見修仙者御劍飛行,隔空取物,引九天之雷渡劫什么的……
反而看見昨天晚上死去的女孩們,沒了頭卻還能行走。
這還是那個地球嗎?
她腦子里突然想起某游戲里一句宣傳語,改編一下,正適合她現(xiàn)在的心情——
“地球還是那個地球,只是我們的心變了?!?p> 她看著潭水中自己的臉,陷入了沉思。
只在一個眨眼的功夫,身后傳來一陣輕柔的腳步聲,她笑了笑,頭也沒回。
“唐老板?葉八這么快就抓到野豬了?”
“是我?!?p> 清雅熟悉的男聲卻并不是唐泊玉。
潭中葉照靈的臉龐仍然笑意融融,眼底的好像泛起了波瀾,仔細(xì)看,卻是潭水一圈有一圈微波,揉碎了那張瓷白面容上的笑容。
“不好奇我為什么還來見你嗎?”
“我應(yīng)該好奇嗎?”
“你可以選擇好奇。”
“我該謝謝你的寬容嗎?寬容的允許我自行選擇?!?p> 他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得喚了一聲。
“葉兒?!?p> 聽到這個稱謂,葉照靈不知道心里究竟有些什么情緒,亦或是,什么情緒都有,百感交集,塞滿了她整顆心臟。
但不能否認(rèn)的是,她現(xiàn)在并沒有做好準(zhǔn)備——
看見那張臉。
于是她低頭專心致志地看著地上某塊形狀古怪的石頭。
嗯,紋路相當(dāng)有規(guī)律。
她的思緒飄忽了一會兒,身后的人也沒再開口。
這么僵持著,對她并沒有什么好處。
她笑了笑:“回到第一個問題吧,我的確好奇,大膽猜一下,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嗎?或者,我還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地方嗎?”
他像以前一樣,不耐煩回答的問題,就會用另一個陳述句代替,很容易就能把她的問題踢到角落里。
答非所問:“我可以帶你離開?!?p> “離開哪里?為什么要離開?離開后去哪兒?你又有什么義務(wù)帶我離開呢?老實(shí)說,我不理解,也不需要。我非常疑惑,你知道我為什么而來。對么?”
“我知道。”
“那我為什么而來?”
“你想要的,跟其他人想要的,都是同一樣?xùn)|西。”
“是什么?唐僧肉還是復(fù)活石?”
葉照靈承認(rèn)自己在信口開河、胡侃海聊,這還是建立在,她很清楚,張玉現(xiàn)在大概率不會再對她動手,否則,他完全沒必要來找她。
她現(xiàn)在這樣的處境,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旁邊那個兩米深的小水潭子就能輕易溺死她。
急不得,躁不得。
她壓下了心底的郁氣,笑了一聲:“我開玩笑的?!?p>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你并不想見到我。明天我就會離開?!?p> 葉照靈溫和地笑了:“你只是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打算,而不是因?yàn)槲也幌胍姷侥恪!?p> 這男人說話就是這么狡猾。
他像是聽不懂葉照靈的嘲諷,接著補(bǔ)充了一句:“你可以問我任何事。如果我知道,就會為你解答?!本拖褚郧耙粯?。
葉照靈沒有客氣,單刀直入。
“這么說,你從頭到尾都知道,卻根本不想讓我恢復(fù)記憶?你覺得擺布一個蠢人很有趣,對嗎?”
“我從未這樣想過?!弊畛鯖]有,現(xiàn)在沒有,未來也不會有。
葉照靈點(diǎn)頭,這是否認(rèn)。
“秋風(fēng)落葉,冬來草枯。大道至簡,順其自然?!?p> 葉照靈知道,這是解釋。
“葉兒,這十年不是鏡花水月。十年朝夕相處,我教導(dǎo)了你十年,最清楚的,就是現(xiàn)在的你。不用激將,我是什么人,你也很清楚?!?p> 葉照靈搖了搖頭,她不想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你或許真的知道我的一切,但我直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你的真實(shí)身份?!?p> 身后虛無縹緲的人嘆了一口氣:“我一直在你面前,你卻不想看我;正如曾經(jīng),我沒有對你隱瞞過什么,只是你捂上了眼睛。”
葉照靈笑了笑,故作輕松地說:“因?yàn)槲蚁胍氖情_誠布公,而不是似是而非?!?p> “葉兒。”做人太較真,受傷的總會是自己。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
葉照靈的心好像被人丟進(jìn)水潭子里涮了涮,卻忘記給她撈回來,她自己跳進(jìn)去找了找,池子里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掐了掐自己的食指:“你還有什么事嗎?”
“唐泊玉,他不像表面那么簡單。”
葉照靈象征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還有呢?”
“你可以好好考慮,是否跟我離開。我在老地方等你,明天是8號,下午六點(diǎn),最后期限?!?p> 葉照靈默不作聲,對方很清楚她感興趣的是什么,卻由于種種顧慮并不愿意告訴她。
她對一個坦誠但是并沒有完全坦誠的人感到相當(dāng)頭疼。
“還有,今天不要下山。”
“你覺得我會被人抓住弄死?”
“……不。”
“今天有雨?!?p> 一條叫做“沉默”的魚跳出了水潭。
這種沉默其實(shí)沒有什么尷尬的成分。
因?yàn)檫^去的十年,他一直都在唱獨(dú)角戲。
于是他很自然地問出了自己心里突發(fā)奇想的疑惑:“我一直有個問題。放棄,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真話還是假話?”
“于我而言,凡事都不存在絕對的真和假,唯有你愿意相信的,還有你不愿意相信的?!?p> “是啊,我說出來,你愿意相信,就是真話;你不愿意相信,就是假話。
“放棄?”
“我從不放棄?!?p> 葉照靈緩慢而又堅定地?fù)u了搖頭。
“以前不會,現(xiàn)在不會,未來也不會?!?
九葉一只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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