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101房的病人發(fā)病刺激到他，他回房突然清醒過來，讓我走。說我們已經(jīng)離婚不用我管。吵著吵著，他臉色驟然變得慘白，我問他哪里不舒服，他又不肯說。就一個人埋在被子里。”
“我去看看?！鄙畚┝ⅠR起身，其他人也跟著跑下樓。
張郁蓮在的時候，鄭陸還能忍。她一走，他就捂著肚子在床上打滾。胃里實在太痛了，這種痛讓他無暇考慮任何事。
宋星語下來的時候，看見鄭陸把半邊頭埋在枕頭里，咬著枕巾，整個身子拱起，像只狗一樣。人在疼痛與疾病面前沒有任何尊嚴(yán)。
張郁蓮一遍遍撫著他的背，“沒事了沒事了。邵醫(yī)生來了?！?p> 鄭教授喘著粗氣，額頭間豆大的汗珠落下。他松開枕巾，偏頭看向張郁蓮，眼里有股狠勁：“你走！”
邵惟要給他上嗎啡滴注，鄭陸拼命掙扎，“你們讓她走！我不想看到她，她不走我寧愿痛死也不用藥?！?p> 張郁蓮無助地站在原地，眼淚一直掉。她不知道為什么鄭陸一定要趕走自己?！澳阏嬗羞@么恨我？”
鄭陸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宋星語攙著張郁蓮?fù)庾?，“鄭教授肯定不是這個意思。你先回去，讓邵醫(yī)生幫他。明天再來看他好不好？”
親自送張郁蓮上了的士，宋星語才回到病房?？粗嶊懀荒樅掼F不成鋼的表情。人都送到跟前還能被他趕走，真是個倔老頭！
在嗎啡的作用下，他平靜下來，整個人呆呆望著天花板，目光空洞。
“你不清醒的時候還可愛些，至少說話不會這么傷人！”
華麒這回也不幫他說話了，“老鄭，橫豎鄭太太已經(jīng)知道了你的病情。你們就不吵架好好過完最后一段日子不好嗎？”
“三十年了，我們已經(jīng)不會好好說話。她總說我是火星人，她是水星人，誰也聽不懂對方的話。我不想生命最后日子還在爭吵中度過?！?p> 鄭陸的話乍一聽挺有道理，其實還是在否定張郁蓮。宋星語反問他，“你覺得她不愛你，和你無法溝通，為什么這么多年不離婚一直留在你身邊？”
“因為失去孩子的緣故，她幾十年沒出去上班。如果離開我，她大概沒辦法獨立討生活。我不是說她壞話，只是陳述客觀事實?！?p> “你以為鄭太太是為了錢才留在你身邊？”宋星語有些失望。幸虧鄭太太走得早，不然在這聽到這些話該有多難過，“她不管去哪家做保姆，像伺候你一樣伺候雇主，都能賺到比現(xiàn)在更多的錢！”
“那她為什么……”鄭陸不理解。
“你只看到你們一說話就吵架?；蛟S你換個角度來看，你們一直吵架，鄭太太卻從來沒有放棄要跟你溝通。三十年了，換做任何一個其他人大概一句話都不想多說。還記得胖姨嗎？你剛住進來一周的時候，她就開始躲著你。這才是正常人趨利避害的反應(yīng)。鄭太太明明知道你滿身是刺，還要不?？拷?，這不是愛是什么呢？”
一直不說話的邵惟突然語出驚人。宋星語和華麒都想不到這么細(xì)膩又矛盾的感情是他自己領(lǐng)悟并概括出來的。
顯然這番話對鄭教授影響很大，他嘴唇顫動，這三十年的過往飛速在他腦海中閃過。他們抱怨對方，互相傷害，卻從來沒想過分開，這不就是他一直想尋找的答案嗎？
“當(dāng)然我不懂愛，我只是理性分析。”邵惟雙手一攤，又恢復(fù)那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我們先出去，讓老鄭自己好好想想吧。”華麒推著他們出去。走到門口，宋星語一個轉(zhuǎn)身，“最后一個Tips:面對女人，就算你是大教授，口若懸河會說再多大道理，都不如一個擁抱來得有用。切記！”
折騰了一晚上，宋星語頭回房一沾到枕頭上就睡著了。
再睜開眼時，桌上的鬧鐘指向4點，她腦子懵懵的?！八诉@么久才半個小時嗎？”
等她拉開窗簾，發(fā)現(xiàn)窗外的太陽已經(jīng)偏西。
“靠。還以為是凌晨4點。我睡了這么久？”宋星語頭昏昏沉沉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抓手機。手機上有兩個未接的陌生電話，還有一條短信。
她睡眼惺忪點開信息，是白雨珍發(fā)來的：“我覺得你的方案可行，有空回電，見面詳談?！?p> 宋星語的覺瞬間醒來，一下從床上跳起。
顧不上洗漱，宋星語第一時間想跑出去告訴華麒這個好消息。一拉開門就和華麒撞了個滿懷，兩個人都是一臉興奮的樣子。
“有好消息！”華麒搶了她的臺詞。
“那你先說。”
“我媽剛打電話給我，說愿意讓我接手這次的慈善活動?！?p> “她剛也給我發(fā)了信息，說我的方案可行！”
“YES！那就按原計劃行事？”華麒摩拳擦掌準(zhǔn)備大展一番手腳。
“等等。趙也和徐健的學(xué)校都會去參加這次活動還好說，但‘錢少爺’至今面都沒露。我們怎么把他弄去現(xiàn)場啊？”
恰好此時，邵惟值班結(jié)束準(zhǔn)備回家休息。路過門口這兩人時，多看了他們一眼，宋星語的目光隨著他在移動。
“盯著我干嘛？”
“我記得你是不是說過，錢家夫婦在梓楠巷擺了十幾年攤，你小時候住在那，和他們是舊識？”
“是又怎么樣？”邵惟馬上反應(yīng)過來宋星語的小算盤，“你少打主意，他們只見過我小時候，怎么會搭理我？”
“別忘了。你可是醫(yī)生……”
邵惟站在錢家住的平房門口時覺得自己指定是瘋了，怎么會熬了個大夜加白班以后不回家睡覺而是陪著他們兩個瘋。
他的做人原則：“不關(guān)我事”四個字一再被他們打破，好像離他越來越遠(yuǎn)。
現(xiàn)在是下午五點，錢家人應(yīng)該收攤在家休息。邵惟在心里反復(fù)排練開場白，久別重逢應(yīng)該用什么樣的表情？
他咧開嘴，搖搖手：“HI，好久不見。我是以前住在梓楠巷的邵惟?！?p> 不行，太熱情。像傳銷分子。
他擺出冷漠臉：“你好，我是邵惟。還記得我嗎？”
不對，太冷漠。人家懶得搭理你。
邵惟還在糾結(jié)用什么表情說第一句話時，突然有一陣腳步聲由內(nèi)而外跑過來，并伴隨著女人慌張的叫聲：“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