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道子安靜了一瞬，突然尖叫：“你殺了它！??！你殺了它！”
我淡淡道：“一只鴨子而已?！睂⑹掷锏镍喿觼G開。
“一只鴨子？哈！”奇道子瘋狂了，大喊大叫，“好哇！好哇！小白只是一只鴨子！那你也只是一只猴子！老夫今日就殺了你這只猴子！叫你去給小白陪葬——！”
突然，他整個佝僂的身軀舒展開來，腰也不彎了，背也不駝了，周圍風息大作，像是有天地中的氣直往他枯老的身體里鉆，撐開他滿身的皺皮，雖然仍然是一個老叟的模樣，但整個人的氣勢已經(jīng)為之大變。
我這些年對上過不少武林高手，不論是令整個江湖喪膽二十多年的蕭霸天，還是實際上比蕭霸天更難對付的魔宮大護法，誰的身上也沒有過如此能令風云色變的氣勢。
這就是修為臻至化境的大成武者？
我以前從未想過，我會因為殺死了一只鴨子而險些葬送我這條于天下格局至關重要的性命。將來回憶起來也會唏噓。
我與奇道子這一戰(zhàn)，從開始到結(jié)束，總歷經(jīng)四天三夜，幾乎一直是被壓著打。
打到第三天，我從兩歲扎馬步以來學過的所有招數(shù)，便都使盡，內(nèi)氣也耗去大半，只剩下躲藏的力氣。
好在那奇道子人雖然變抻展了，迷路的毛病依然在，使我得以一次次在黃泉路口脫生。
打了兩三天，不吃東西是不行的，我在藏身之處啃草根，看見奇道子那老東西摟著他的鴨子小白的尸身哭泣了一時片刻，就生了火，正準備拔了毛穿在竹竿上烤——鴨子小白突然激靈一下詐尸，嘎嘎大叫著從呆怔的老東西手里掙脫出去，抖了抖被拔禿了一片的翅膀，非常不滿地繼續(xù)嘎嘎叫，看起來很有幾分憤怒。
我輕輕呵一聲，想來也是，我在這里只能啃草根，老東西卻想吃鴨子肉，天也不允他，這不，就給鴨子還陽了。
鴨子還陽了，沒了鴨子肉吃，老東西獨自個呆了一會兒，更憤怒了。
又開始在山里翻找起我來。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我將嘴里澀巴巴的草根咽了，開始在體內(nèi)全力運轉(zhuǎn)起無垢心法，準備施展我所獨創(chuàng)的“無垢神功”。
三天以來，我從外部學到的招數(shù)都已用盡，現(xiàn)在，是時候在這樣的高手面前一試我刀了。
這三天與奇道子的交手，使我得以窺見不世的武道高手與旁人不同的境界。
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由表及里，幾能與天地溝通的揮灑自如。
通達的不僅是全身每一分每一寸的經(jīng)絡氣脈，更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試與此天一比高的心境。
哪怕是兩年前只身闖魔宮，我所面臨的壓力都沒這么大。
我將我的無垢心法之力運轉(zhuǎn)到目前所能達到的極致，忽然覺察——我有何懼？
于此世間，背信棄義者無懼，仗勢欺人者無懼，狼心狗行者無懼，魚肉蒼生者無懼——我有何懼？
我頓感胸中郁氣一蕩，思緒在這樣強敵伺候的環(huán)境之中達到清明，一陣陣清動的感覺填充心頭，通達四肢百骸。
我霍然睜開眼睛，猛躍起來，再看，所坐之處，已被劇烈的一掌轟出一個大坑。
奇道子見我跳出來，大斥：“你這討厭的猴子——叫你躲在這里！”
我掃目一看，原來到此為止，這片山間已經(jīng)被他打出十幾個大坑，不禁后驚，這么大的動靜，我方才竟不有察覺，還一心只覺得天地清靜。
即便是此時，我仍然感到有一股清靜安在心頭，再看奇道子向我攻來的招式——是他消耗功力后，慢了？
在這之前的整兩天的交手，我一直苦于奇道子那一身殘影連連的極快招式，數(shù)度險些避退不及，在他手下缺胳膊少腿。
不過如今看來，他雖然一身功力圓融，仍然看不出任何破綻，但慢了一些，即是給了我出手的機會。
此前我一直以攻為守，現(xiàn)在，可以略進一小步，達到真正的攻。
顯然奇道子也感覺到了我手底下的變化，“哈！你這猴子，還想當人不成！”
“前輩此言差矣，我本來就是人?！?p> “胡說！你才不是人！這世上的人只有一個！”
“不想前輩倒是自視甚高?！?p> 此前聽人說奇道子慣稱自己是猴子，如今看來，他口口聲聲說的卻是我是猴子，可見此前的人都誤了，他說的猴子并不是自己，而是所有世上人。
我至此也明白了，為何他一直以來都對整個江湖，乃至對初次見面的我，都一貫表露出不屑之態(tài)，原是天下人與我，在他眼中都算不得人。
好生狂妄的大成武者。
無怪陳武帝封他一個“奇”字。
既然這世間人在他眼里只有他一個，看來陳武帝在他眼中也是算不得人了。
沒想到堂堂以喜怒無常、殺官不眨眼著稱的先皇陳武帝，竟然不被視作人還不生氣。反倒給這老頭賜號。而這老頭顯然并沒想要。
我道：“不過是人是猴本無所謂，并不影響我是我?！?p> 奇道子瞪大老眼睛：“你這話哪里學來的？”
“前輩是想問，誰教了我說話？”
“我管哪只猴子教了你說話，我問的是你說的這句人話！教你的人在哪里？你告訴我，我今天可以不殺你！”
“只不過是此情此景之下，隨口一言……前輩到底想問什么，人？”
話到此處，我忽然覺察，這奇道子口中說的世上只有一個的人，或者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另有其人，與此同時，他并不知曉這個他唯一認可的人的蹤跡——原來他真的將自己也當作猴子。
竟然能被這個把自己也當作猴子的“瘋老道”視作唯一的人，我不禁也好奇起這個“人”來。
我道：“晚輩在江湖上略有一些人脈，前輩如能將此人告訴我，我或許可以幫前輩找找?！?p> “你找？猴子皇帝都找不到，你能找到？”
“猴子皇帝找不到那是他沒本事，我找不找得到，前輩何不許我一試？這于前輩也沒有損失。”
“哼。”
他大概在思考。而他思考的方式，就是繼續(xù)與我打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