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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魏藻德確實是當大官的料,年紀大,心智靈活卻不輸年輕人。
立刻轉(zhuǎn)口道:“臣先替陳閣老謝陛下隆恩,要不這樣,這剩下銀子,臣……”
眾臣一聽,紛紛喜笑顏開,心說,你小子好歹有點良心,你惹出來的事情,自己上來擦屁股也算對得起陳演,對得起在場的諸位同僚。
“臣……可以帶著諸位同僚一同湊湊,臣這里先捐2000兩……”不料魏藻德卻沒有放過諸位同僚的意思……
擺明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不是魏首輔小心眼,他是不得已。
倘若在助餉之前,三萬兩紋銀,不是小數(shù)目。
可在大家都扣扣索索裝傻的時候拿出來,買個“簡在帝心”,也是向其他大臣示好,首輔做起來天經(jīng)地義。
只是……
剛剛被天子拿走十五萬銀子,現(xiàn)在不至于家貧如洗,但短時間內(nèi)也是口袋空空,魏藻德真的沒錢了。
倘若是以前,魏藻德敢聯(lián)合朝堂上的官兒給皇帝來個逼宮:若是還要銀子,臣唯有以死報國……
隨后天子無能狂怒,大家冷眼旁觀,能那位徹底認命時,大家再隨便湊個兩三千出來,也對得起眾正盈朝這個詞了。
?。?!
如果不是在朝廷上,眾人估計立刻就要狠揍此獠一頓。
大明文官瀟灑儒雅是不假,在朝廷上用批判的武器懟天懟地懟皇帝乃基本操作。
可他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武器的批判,并且用得得心應手。
土木堡之變時,文官在朝廷上,一擁而上群毆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馬順,將其活活打死。
監(jiān)國郕王朱祁鈺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這群文官卻殺紅了眼,之后又令其交出太監(jiān)王貴,毛長,稱他們?yōu)橥跽顸h羽。
于是大太監(jiān)金英,一腳把兩人從內(nèi)殿踢到外殿。
又被文官圍獵。
三人的尸體被掛到東安門城樓上。
最后,還是兵部尚書于老師從桌子里走出來,建議監(jiān)國郕王朱祁鈺免了大臣們的御前失儀之罪,畢竟是為了江山社稷,文官們火氣一大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正常,如此監(jiān)國和大臣就都有了臺階下。
并且喪事喜辦,借那三個死鬼統(tǒng)一了君臣思想,為今后贏得更大的勝利打下堅實的基礎。
值得一提的是,據(jù)有心人觀察,當于謙給監(jiān)國出主意的時候,他朝服袖子都裂開了,顯然這兵部尚書并不是光會動嘴,物理鋤奸不過是之后的京師保衛(wèi)戰(zhàn)熱身。
……
現(xiàn)在全體朝臣肚子里都在罵:好嘛,上回用陳演去換圣心,但那是死鬼也就算了。現(xiàn)在把大伙打包賣?。尩?,再這樣下去,大伙兒還怎么過日子!
有心想以昔日于兵部為榜樣,可龍椅上的殺神卻拍手大笑:“諸位臣工倒是情誼深厚。也罷。灑家……準了便是……”
眾人無奈,行吧……要論當場殺人,誰比得過這位,他說啥就是啥被……
于是只好輪流報數(shù)目,個個看著魏藻德的眼睛都快瞪出血來了
好在這次總計才三萬兩,既然之前已經(jīng)大出血過,現(xiàn)在也就不怎么在乎了。
你一千,我五百,很快湊齊。
天子道:“你們慷慨,灑家也不能小氣。陳太平,你今日便接你爹回家吧!”
陳太平哭著跪下磕頭謝恩。
至于是感激黃恩浩蕩,還是被嚇得,抑或是另有心思,圣天子現(xiàn)在沒了他心通所以也不知道。
即便知道了,那又如何呢?
若真有反心,一拳打死便是。
閣老尸案總算了結(jié)。
“初,上欲請助餉,首輔陳演雖年邁而豪氣不改,與吏部魏藻德盡相唱價,天子愛臣,初只索兩萬而已,陳閣老慨然應曰“臣老矣,不能親犯矢石,唯畢生為國斂財三十萬兩,皆予陛下”
魏尚書怒,更欲加之。
陳閣老目眥欲裂:“魏藻德,比忠心,你終不如我!”言畢,竟氣絕而亡。
上大悲,留尸于內(nèi)廷三日以為敬?!?-《起居錄》
……
陳太平先行告退,畢竟親爹死了都三天了,后面一堆流程得加急,陳閣老已經(jīng)有味道了……
這怪不到陳演頭上,他很努力的延遲生化反應,可架不住當日好多人都和魏藻德一樣,跨過去的時候胯下滴滴答答,三天了,水漬風干后,略加發(fā)酵,味兒就更沖了……
第一件事是,如何給陳演上謚號。
這個天子就不關心了,反正他讀書不多,這種事情還是交給下面這些個文采華麗之人去謀劃。
大家議了半天,決定給陳閣老謚:文靖。
見天子有不明所以的樣子,魏藻德解釋道:“柔德安眾曰靖。成眾使安。恭己鮮言曰靖。恭己正身,少言而中?!?p> 少言而中?天子覺得挺符合,陳閣老當日在朝廷上確實沒說什么,卻帶領大家湊出來200萬銀子……
錢到手了,其它方面也就眼開眼閉吧,打一棍還給個棗呢,再說了,謚號又不要錢……
魯智深從來就不是小心眼的人,他的日常行為準則是對事不對人。
只要事情辦成了,其它都不再考慮范疇之內(nèi)。
說起來,這也是佛性之一了。
天子忽然覺得不對,魏藻德和陳演是一伙的不假,但之前兩人還是分屬不同派系,姓魏的怎么忽然就那么好心了?
魯達對這些朝臣的人性沒有抱過任何喜歡,換而言之,他沒有眾正盈朝的幻覺……
今天事情反常,他也有點納悶。
斜眼看去,王承恩臉上表情極其精彩,想笑又不敢笑,憋得人都在發(fā)抖。
“王承恩”天子輕輕道“究竟如何?他們沒騙灑家吧?!?p> 王承恩是正經(jīng)內(nèi)書堂出來,學問不差,當即輕聲道:“回萬歲爺,他們說得都是實話,可還漏了一句。”
“什么?哪句?”
“寬樂令終曰靖。性寬樂義,以善自終。”
以善自終……
以善自終……
圣天子楞了。
片刻后,笑聲透過房頂直沖云霄。
“好!這就依了爾等!”
……
行吧……
只要他魏藻德不怕晚上陳演托夢,天子自然是無所謂。
說到了謚號,崇禎帝又想起一件事來。
“諸卿家,當日盧象升為國身死,不知何謚?”
堂下頓時鴉雀無聲!
“嗯?”崇禎帝只是隨口一問。
不料,這氣氛出乎意料。
“魏藻德,你來說!”天子點名。
一來以示恩寵,畢竟魏藻德自己捐了十五萬,還從陳家多坑了十萬出來,乃是大工程。
其次,他現(xiàn)在是管戶部,謚號這種玄而又玄的事情,恰是他份內(nèi)的活兒。
魏藻德見躲不過,只能硬著頭皮道:“回,回陛下,盧象升,沒,沒有謚號……”
“什么?”天子一巴掌把在把手上,直接從龍椅上站起來“莫要胡說!”
“確,確實沒有……”魏藻德跪在地上結(jié)結(jié)巴巴道,他臉色難看,卻也只能硬挺著“當時,當時盧象升身死,可朝中卻,卻傳聞,他降了后金!”
“混賬”魯智深心頭火起。
昨晚盧氏小娘子也是這個說辭,那時他只是以為對方是老盧的孫女,為爺爺激憤不平,語多夸張,也是人之常情。
不料。
隨即,魏藻德一五一十道來。
盧象升主戰(zhàn),而那時朱由檢在戰(zhàn)和間舉棋不定,他想打,可見識不足,被后金的野蠻殘忍嚇破了膽。
首輔楊嗣昌,兵部尚書陳新甲揣摩圣意,開始悄悄與后金和談。
根據(jù)和談專家秦檜的故智,和談的第一要素就是先弄自己人,于是調(diào)走盧的精兵,又斷了他糧草。
楊陳二人雖奸,那時候倒也沒想弄死盧象升死,也就是給他添點麻煩,讓盧審時度勢主動提出退兵,那么他們就可以順勢準了。
畢竟盧是堅定的主戰(zhàn)派,且在朝廷內(nèi)外,官方民間都享有崇高聲望。
不料,盧象升性如烈火,姜桂之性老而彌堅,不退反進,明知不敵,卻還與后金決戰(zhàn),最終壯烈捐軀。
楊嗣昌聞聽后惶恐異常,如此一來,他和陳新甲豈不成了秦檜?
便硬在奏折上說盧乃臨陣脫逃,就有了俞振龍楊國棟之事。
但事實終究是事實,當一切水落石出后。
距離盧象升殉國已經(jīng)三個月了。
那時才允許盧家子弟去收斂尸體,據(jù)說身死三月而不腐,神色栩栩如生。
這想來是善良之人的傳說而已。
估計遺體已經(jīng)殘敗,這才選擇火葬。
但那是楊嗣昌與陳新甲勢大,加上個見死不救的“知兵”大太監(jiān)高起潛,三人心中有鬼。
于是,內(nèi)外聯(lián)合,給盧象升上謚號的事情便拖了下來。
再往后楊嗣昌和陳新甲也沒落好,都被崇禎斬了。
寡恩刻薄的天子也算是替天行道,也算蒼天有眼……青光眼……
而盧象升本人不結(jié)黨,親信弟子也都在抗金中死的差不多了。
此事也就拖了下來。
……
崇禎以目示意王承恩,后者點頭,意思是魏藻德基本沒撒謊。
“那大伙議議吧,給盧象升個謚號,朝廷不能冷了忠良之心”天子道。
群臣議論紛紛,這是正經(jīng)朝政。
于是你一言,我一語。
熱鬧得像菜市場,大家都不傻,這種話題可以隨便說,不會觸怒天子。
崇禎帝越聽越火大,下面這群人之乎者也掉書袋,他是全不懂。
只知道眾臣所說的沒一句到他心里。
“罷了。都休要嚷嚷,攪得人心煩。朕定了,就讓盧象升謚個文正吧。”
上輩子他知道范仲淹,司馬光都得了文正謚號,想來應該是極好的。
“不可”朝下文官齊齊驚呼。
文正是文臣能享有的最高謚號。
歷朝歷代,能有享此謚的極少極少。
盛唐不過四人,宋朝明相輩出,也才堪堪九人。
大明到現(xiàn)在200年,李東陽和謝遷得封,里面各種內(nèi)幕門道還挺多,這二位和唐宋文正實在是沒法比。
現(xiàn)在給盧象升一個文正,這太石破天驚。
但這只是讓眼下朝廷上的滾滾諸公驚訝而已,圣天子覺得以盧象升之文武兼?zhèn)洌种倚某⒍?,給文正恰如其分
“怎么,盧象升不配么?”天子冷冷道“還是爾等以為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