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乾國山水，以蜀州為盛。浩蕩元江自天都山脈奔涌而下，在重山峻嶺間縱橫交錯，化作十?dāng)?shù)條銀白水龍，滋潤這片蠻野山林。
古人嘆蜀州得重山之峻、川流之奇，乃造化神秀之地，引得文人雅客競相游歷，蜀州商道之繁華，直追江南膏腴之地。
不過這都是太平年間的事兒了。自十年前河?xùn)|李天王起兵反乾，天下大亂，無數(shù)逃兵流民涌入蜀州，或占山為寇，或四處劫掠，鬧得這天府之國風(fēng)聲鶴唳，直到蜀州太守調(diào)十萬戰(zhàn)兵強(qiáng)勢鎮(zhèn)壓，并陳兵錦官城下，斷絕內(nèi)外往來，才復(fù)了些元?dú)狻?p> 這一日，剛過了清明時節(jié)，山風(fēng)仍有些料峭，一葉扁舟溯流而來，停靠在蜀州商道的最后一城。
舟上除蓑衣老船夫外，還有一粗獷壯漢，一手提著纏滿灰布的硬條，外形依稀可以看出是一柄短刀，另一手扶著臉色蒼白婦人，后面還跟著垂髫女童，正怯生生拉著婦人衣角。
“客官，前面就是盛產(chǎn)藥草的豐城了，別看此時戚戚冷冷，不需幾年，就會熱鬧起來?！贝蛞贿吔榻B，一邊幫忙把幾件包裹搬下船。
看著眼前平和靜謐的小城，壯漢先后將婦人女童扶到岸上，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嘆息道：
“十六年前吾入蜀尋仙問道，曾在此休整數(shù)日。彼時行人如織，舟船不歇，數(shù)不盡的山寶靈物被運(yùn)往天下各處，就連南荒崖州都有豐城藥坊的分號。如今......”
言語中飽含唏噓，更有許多無奈。
那婦人倒是眼含驚喜，臉色都仿佛紅潤了些，說道：“如今的世道，這兒已經(jīng)是天下難尋的凈土了?！彪S后將女童摟在懷里，又道：“奴也不求回歸故國家鄉(xiāng)，只愿能在此地平安度日。”
小城碼頭店鋪林立，從精巧閣樓與金燦燦的匾額可以看得出曾經(jīng)的輝煌。然如今，只有零零落落的行人往來，且鮮有停留，壯漢一行三人分外醒目。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在婦人期盼的眼神中，一俊朗少年架著馬車從城中慢慢駛來。
少年約十一二歲，面如冠玉，梳著時下非常流行的“太極髻”，一身天青勁裝更顯精神，與周邊山民的開襟短衫亦或麻衣格格不入，極其顯眼。
只見馬車停留在壯漢身邊，而后少年利落地跳下車來，迎上前說道：“可是天香齋的云姨到了？”
婦人答道：“天香齋早就不在了，如今只有江湖飄零客云鳳裳?！毖哉Z中充滿緬懷，而后宛然一笑，問道：“可是鳴哥兒？這是你程叔叔，還有仙靈妹妹”
少年聽聞此言，便知接對人，連忙一一見禮，口中道：“日前收到血香傳書，阿娘便囑咐我近日來此等候。本該辰時就來，只因駕車的李叔家里添丁，臨時告假，才稍晚了一些，勞煩云姨久侯?！?p> 少年得了父母囑咐，也將幾人當(dāng)成真正的長輩，恭敬地請上馬車，向著城中家宅駛?cè)ァ?p> 看著眼前嬌弱謙恭的婦人，少年心頭一暗，其中固然有消耗精血催動血香傳書的后遺癥，未嘗不昭示著經(jīng)年凄苦。隨即有零星的幼時記憶浮上心頭。
高冷孤傲的天香齋主“憐月香妃”云鳳裳當(dāng)年可是乾國的風(fēng)云人物，皇室乃至神都所有權(quán)貴的座上賓，與自家阿娘“杏林酒仙”鐘離慈，以及“玉府廚娘”奚玉刀并稱神都三絕，隱為三絕之首。
天香齋的獨(dú)門線香之神異，甚至有武道宗師上門求香。
同為神都奇女子，神都三絕義結(jié)金蘭，相互扶持，交情非常?？缮陙y世，名利都化為要命的屠刀。天下動蕩之勢不過初顯，短短五載，神都三絕就成為絕響。
自家杏林山莊被朝廷強(qiáng)征為流民大營，只得放棄百年基業(yè)，幾乎散盡浮財(cái)才堪堪脫身，早早投奔蜀州親舊，至今已有七載。
聽說金玉食府一夜間被屠滿門，“玉府廚娘”不知所蹤。天香齋亦被江湖左道覬覦，隨即分離崩析、流亡天下，直到近日才決定隱居蜀州。
或許是猜到日后不必漂泊，亦或連日趕路的疲乏，女童在馬車上沉沉睡去。婦人見少年目光靈慧，舉止沉穩(wěn)有度，不由喜歡，隨即問道：“鳴哥兒可曾進(jìn)學(xué)？讀書還是習(xí)武？”
這少年出生在神京，幼年也體驗(yàn)過貴公子生活，后隨父母逃亡蜀州，艱難立足豐城，見慣了世間百事，非那種不經(jīng)世事的普通少年可比。近來還學(xué)了些圣賢大義，心中有丘壑，沉穩(wěn)有度。
面對婦人相詢，少年道：“山河不寧，也無甚講究，未曾拜師，暫跟著西山隱居的竹老先生讀書，阿娘的醫(yī)術(shù)也胡亂學(xué)了些。”
“杏林酒仙”鐘離慈憑三大藥酒名揚(yáng)乾國，但云鳳裳卻是知道，鐘離家祖上曾得異人傳法，醫(yī)術(shù)也十分厲害。
眼前喚做姜鳴的少年，只要學(xué)得五分本事，只待天下太平，就是一條錦繡前程。
隨即也不多說，自袖中取出一件精巧銅盒遞給少年：“云姨失家多年，身無長物。這根劍香是師門傳下的寶物，具體效用連我也不知道，只是一聞就有醒腦之效，對讀書還有些益處，是云姨給你的見面禮。”
銅盒長不過兩寸，筷子粗細(xì)，前后各刻有一柄精致長劍，泛著淡淡紫光，看起來金貴異常。
事實(shí)也是如此，不說那劍香價值幾何，單這幾兩被前朝挖到絕跡的陽洲紫銅，就價值千兩白銀。
不過少年才剛滿十二歲，哪里見過陽洲紫銅這等稀罕物，只當(dāng)是染了色的銅盒，道謝之后就收入懷中。
有了送禮這一環(huán)，少年也放開了，開始打量壯漢那包起來的短刀，隨后又被壯漢口中那江湖故事吸引，一路上連連稱奇，就這樣回到城中府邸。
姜父本是豐城九大藥商之一姜氏的旁系，祖上三代都在打理神京的豐城藥坊，后來算是半入贅到杏林山莊，很少和豐城這邊往來。
然刀兵之災(zāi)席卷天下，思來復(fù)去唯有蜀州天險最是安穩(wěn)，才復(fù)歸故里。
既是隱居，自然不會再多提昔日名號，只在城中置辦了一座酒樓，憑著釀酒之術(shù)和一本得自“玉府廚娘”的食譜，生意紅紅火火，在城中也算是富貴人家，幫助云鳳裳一家在城中立足輕而易舉。
“杏林酒仙”與“冷月香妃”時隔七年再次重逢的相擁而泣暫且不表，少年姜鳴在接風(fēng)宴后回到屬于自己的小院，取過兵器架上的木劍，開始每天的修行。
自三歲起，這套《子午養(yǎng)劍術(shù)》就勤練不綴，無一日中斷過。
世人只知鐘離家祖上得異人傳法，才有制藥制酒之術(shù)，實(shí)則不然，鐘離家的核心傳承實(shí)際上是這一部養(yǎng)劍法。
取千年之木制九寸劍，正面雕正午之日，每日午時右手持劍舞正陽劍法一刻，背面刻夜半圓月，每日子時左手持劍觀想子夜升月圖一刻。
連續(xù)練滿三百六十日后，木劍會生出一道靈紋，九道靈紋后木劍即可化作一柄蘊(yùn)含子午長生氣的法器。可用來催動靈符，或者治病救人。
這等取巧法器，只能由先天之氣殘留的六歲以下孩童始煉，也唯有煉劍者才能驅(qū)動。此外，每使用一次，還得要重新祭煉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恢復(fù)。
這等法門，與長生求道都無用處，對凡人來說卻是了不得的神功秘法，鐘離慈祖輩與父輩依靠此法，百病不侵，直到九十九歲高齡壽終正寢。
正因鐘離家傳人一身本事大多在這柄木劍上，輕易不會出手，多憑養(yǎng)元、淬體、卻邪三大藥酒揚(yáng)名。
不過借助此劍之力，鐘離家?guī)状@研醫(yī)術(shù)，也曾懸壺濟(jì)世，甚至還幫助朝廷鎮(zhèn)壓數(shù)次波及天下的大疫。
傳到鐘離慈這輩，醫(yī)術(shù)已然大成，早就被冠上“神醫(yī)之名”。
少年自小在雙親的監(jiān)督下日日練劍，一套正陽劍法嫻熟無比，如驕陽升空，正大輝煌，卻無甚殺傷力，仿佛單純模仿正午大日之勢，唯有木劍上淡淡金光彰顯著此法不凡。
少頃，一刻鐘時滿，伴隨著一聲清亮劍鳴，木劍脫手而出，九道靈紋一一浮現(xiàn)，演化成神秘符文。
隨后灰黃色木劍中綻放璀璨光華，一柄正面金色、背面銀色的寶劍懸浮半空，金銀光華時隱時現(xiàn)。
歷時九年，子午長生劍終于煉成。
溫火煮烈酒
有人知道“豐城劍氣”這個典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