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北西起天都山,橫跨數(shù)萬里地域,直入東海。這樣壯闊的乾國第一江,當然也是由無數(shù)支流匯聚而成,僅在蜀州就有十四條。
豐城東南的那條水上商道,就是元江支流之一,當?shù)厝藛咀鲇榔浇?。江面風平浪靜,底部波濤洶涌。
在天下太平的那些年,日日都有無數(shù)舟楫在此停泊,后又載上滿船的山寶歸去,繁華不弱于州府。近些只有城中大戶運送物資的樓船零星來往。
當然,水燈節(jié)自是例外。夜幕才剛剛降臨,城中百姓皆聚集于此,叫賣聲、嬉笑聲、雜耍聲,人群比肩繼踵好不熱鬧。
不過任何地方,權貴都是有特權的,靠近江岸最好的幾處地方,早早搭好幾座彩棚,還有兩隊勁裝持刀大漢來回尋走,驅趕靠近百姓。
姜鳴一家與軒家車隊匯合,一路暢通無阻,在最中央的彩棚前停了下來。
姜母牽著男童,女童被奶嬤嬤抱著,皆是一臉興奮地向四周張望。
“鳴兒快來,我們去見見軒夫人?!笨吹阶约矣⒖t灑的大兒子走了過來,姜母揮了揮手,示意他走快些,同時把二兒子塞到姜父手里,說道:“老爺帶他們去玩吧,今天鳴兒的正事要緊?!?p> 顯然,見客這種事,姜父是“不稀罕”去的。
往年放燈,只不過是隨便尋一處江邊空地,今年倒是借了軒家的光,體驗下富豪待遇。
彩棚是竹木和茅草搭成,其中還布置了屏風珠簾,遠處只能影影綽綽地瞧見人影,看不清具體相貌。
姜母帶著姜鳴,跟著前來接引的丫鬟,瀟灑地走了進去。
“歡迎鐘離大家光臨蔽舍!”有位同樣盛裝打扮的貴婦人等候多時,見姜母到來,立刻笑著起身相迎,并介紹身側的少女:“這是小女棠兒。棠兒,快來拜見鐘離大家!”
聽說這位軒婦人出身州府世家,不僅知書達理,一身功夫在蜀州也小有名氣。這樣的江湖兒女,也不客套,打過招呼后直入正題,眼光不斷在姜鳴身上大量。
那少女容顏嬌嫩,正是豆蔻年華,一身大紅色石榴裙,仿佛春光里盛開的花,鮮艷奪目。只是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軒棠兒拜見鐘離大家!”少女盈盈一拜,禮節(jié)無可挑剔。
姜母也被這少女容顏驚艷到,笑著將其扶起來,嘆道:“昔年我在神都,曾見過艷壓后宮的韋皇后。侄女與之相比,竟不遑多讓。以后不知要便宜哪家的少年郎!”
最后一句,像是意有所指。少年姜鳴與少女軒棠兒臉色都微微有些泛紅。
隨后少年也趕緊行了一禮,算是緩解了尷尬。
那軒婦人微微頷首,看不出是何想法,只是對身邊的少女說:“你們年輕人愛熱鬧,和姜小哥兒去你米家哥哥那邊放燈吧,娘陪鐘離大家說說話?!?p> 少女如蒙大赦,應了一聲,拽著姜鳴就跑出彩棚。
少年有點迷茫:見家長這么快就結束了?
待來到江邊,少女氣呼呼地吐槽起紅裙的不便,轉頭問姜鳴:“姜小哥兒你平日里都讀什么書?”
在她眼中,眼前少年面白膚嫩,可不像練過武的樣子,看起來比自己還呆,肯定是個讀書的。
姜鳴本打算告訴對方自己不打算成親后一走了之,只是第一次面對這么明艷動人的少女,腦袋有些僵硬,一時間不知該做些什么,只是順著對方的話題:“各類書籍都看過,最愛樸復居士的《三寶集》?!?p> 這是位老道長的悟道心得,從普通人的角度探究精氣神三寶與天地人三才的奧秘,姜鳴每次讀此作都有所得。
少女可不知道樸復居士是誰,本來也沒打算和面前之人說太多,自顧自道:“我喜歡讀《俠女傳》。你看,我們的愛好不同,性格肯定合不來的,不如就此別過?”
說完還怕姜鳴聽不懂,立刻補上一句:“我軒棠兒可是要成為溫芩宗師那樣的豪俠,豈能沉迷兒女私情?”
溫芩是前朝女宗師,一對短劍行走天下,手刃惡徒、妖人無數(shù),最后與嗜血狼妖同歸于盡。許多江湖女子都將其視作偶像。
看著少女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姜鳴竟然想笑。他望著江面上代表祈愿的水燈,心中暗道:我可是要成為祖師那樣的仙人,豈能沉迷兒女私情。
他認真地回復少女:“那就祝愿軒女俠早日得償所愿。我們后會無期?!?p> 說完轉身就打算離開,絲毫不顧忌身后少女氣得直跺腳。然而余光中,有條黑影突然從旁邊石縫中竄出,直直撲向少女脖頸。
“小心!”姜鳴疾呼出口。
少女既然立志做大俠,自然勤練武藝。只見她飛速拔下簪子彈手射出,將黑影定在數(shù)尺外的大樹上。動作一氣呵成,英氣十足。
原來是條水蛇!蛇頭被金簪定住,身子依然扭動不知。
然而不等他們放松,江里竟傳來數(shù)道“嘶嘶”叫聲,而且越來越近。少女只帶了一根牡丹簪子,剛剛已經(jīng)用掉了,少年正猜測她接下來怎么應對。
少女冷哼一聲,催動武道真氣將腳下石塊震碎,又是幾個漂亮的飛踢,隨后果然傳來落水聲。
做完這一切,少女得意地拍了拍手,好像在說:“本女俠厲害吧!”
而此時的姜鳴面色微變,指著后面:“好多蛇!”
原本風平浪靜的江面,不計其數(shù)的黑影從水下浮了出來,一部分撲上岸邊的行人,一部分爬上水燈,在五彩燈光照耀下格外猙獰。
少女本是背對大江,一開始沒有注意到異常,此時回頭一看,被這情形嚇得花容失色,急吼吼喊道:“跑呀!傻瓜!”當先化作一道紅色殘影而去。
怎么這么多水蛇!姜鳴心中疑惑,動作卻不慢,登云三疊身法發(fā)動,幾乎是緊跟著紅色身影就回到彩棚,回來之前還順手取走了樹上的金簪。
周邊傳來絡繹不絕的慘叫聲,也驚動了彩鵬里的眾人,軒婦人聽手下報告了此事,一邊指揮巡邏隊去解救百姓,一邊通知另外幾座彩棚的家眷,打算一同撤離。
姜鳴看到自家父母站在一旁,輕輕地哄著孩子,才放下?lián)鷳n。
姜父少見地收起笑容,沉重說道:“亂世多妖邪!連蜀州也不太平了?!?p> 江中蛇影越來越多,仿佛沒有止境。普通百姓瘋狂往城內跑,從彩棚中走出來的世家眾人,只是匯合后退了幾里,都沒有離開,眼看水蛇大軍不斷涌來。
“上火油!”人群后面有聲音傳來,不容質疑的語氣,令人心安。
隨后數(shù)個高大漢子抗著木桶飛奔而來,在人群和蛇潮之間鋪上厚重火油,隨后拿火把往上一丟,形成一道數(shù)尺寬的火墻。
水蛇性喜陰冷,對火墻有些畏懼,盤身在火墻之前不肯向前。但數(shù)量實在太多,仍有少部分跌入火墻中,被燒成飛灰,只余一陣陣焦糊的肉香。
眼見局勢稍微得到控制,眾人都松了口氣。紅衣少女也輕快地叫了聲“父親!”,開心地奔向健步走來的黑衣武者,其腰間赫然別著一柄長鞭。
來人正是軒老怪的兒子,目前豐城藥坊的實際掌控人,軒隱俠。
只見他走到火墻之前,仔細地觀察了下,臉色凝重,努力思索應對之策。
少年望著不斷沖入火海的水蛇,想起平日所學,輕聲問道:“水蛇應當懼怕燥陽之物,我記得庫房有一批硫磺草。阿娘可否以此為主藥,趕制一批驅蛇粉出來?”
姜母略微一思索便道:“自然可以。只不過分量要差上很多?!?p> 軒隱俠聽到他們對話,詫異地看了過來,見到是城中有名的神醫(yī),終于舒了一口氣,連忙說道:“硫磺草我們有不少存貨,鐘離大家盡管放手施為,所需之物從豐城藥坊支取便是。此外還有些受傷的百姓,也請鐘離大家費心,城中醫(yī)者盡管調遣?!?p> 姜母是了解妖人兇殘的。四十三年前陽洲大疫,她父親是親身經(jīng)歷者,親眼看到有妖人散布疫氣,收割數(shù)十萬百姓生命。當下知道事情緊急,和姜父帶著兩小,匆匆往回趕。
姜鳴想起還在山上閉關的程叔,提醒姜父派人將其家眷接到府上,他自己倒是留了下來。
之所留下,一是姜母手下幾個侍女都通藥理,制藥人手足夠;第二嘛,總要緊盯著戰(zhàn)場,以便能應對突發(fā)情況。
此時八大世家的女眷也悉數(shù)回去,還留在現(xiàn)場的,多是有些武藝者,估計抱著和姜鳴差不多的想法。
驅蛇之藥并不繁瑣,在豐城藥坊的大力支持下,不到一個時辰,便送來了十八筐。
姜鳴又向軒隱俠提議多搬些火油過來,配合驅蛇粉,不斷擴大火墻外圍,將水蛇驅趕到江邊不遠處,同時再派遣巡邏隊搜尋落網(wǎng)之蛇。
一番操作下來,暫時控制住了局面。軒家當家人不由得對此少年刮目相看。
直到子時,一道道緊湊的笛聲在江上響起。慵懶的蛇潮仿佛被喚醒,變得瘋狂起來,不要命地沖向火墻,驅蛇之藥幾乎不起作用。
姜鳴心中也早有應對之策,指揮眾人接連升起十三道火墻,還有十幾位武道好手不停地往火墻中丟火油、石炭等易燃物,阻擋蛇潮步伐。
終于,在火墻還剩兩道的時候,水蛇好像死了個干凈,徹底沒了動靜。
可江上笛聲再起。江面泛起巨大波瀾,數(shù)百條水桶粗巨蟒破水而出。這些巨蟒仿佛訓練有素的軍隊,先從口中吐出漆黑粘液澆滅火墻,再齊齊沖向眾人。
巨蟒數(shù)量太多,原本觀望地人群都被沖散,只能各自為戰(zhàn),艱難地應對巨蟒圍攻。
“將巨蟒引到城外?!苯Q大喝一聲,仗著鋒利無雙的木劍,將靠近的巨蟒斬首,然后憑借靈活身法,邊打邊退,托住三條巨蟒。
此舉不過是延緩巨蟒對豐城的破壞,但其數(shù)量太多,還是有巨蟒沖進城內。同時又有不知多少的水蛇趁機涌入,無數(shù)百姓哭喊著往后面跑。
軒隱俠怒極,這豐城可是他們八大家族耗費千年才建起來的,族人大多聚居在此,居然被妖人打上門來。
他含恨出手,瞬間就擊斃數(shù)十條巨蟒,半步宗師的氣息震懾著周圍巨蟒不敢向前。不過只一會,就有身穿蓑衣斗笠的怪客從江面飛來,將他攔下。
兩者激烈交手后各退三步,平分秋色。這怪人赫然也是半步宗師。
“嘶~嘶~”怪人笑起來,然后興奮大吼:“軒家人也不過如此,軒老怪你準備好受死了么?”
這怪人笑起來像是一條在吐舌頭的蛇,吼聲中充滿復仇的快感。
姜鳴卻對這聲音有種莫名熟悉,仔細看了看身量,有點不敢相信地顫聲問道:
“鄭景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