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漸起，群山披金。無間峰南的那片荒野中，以前這里時有人過的官道早已消失在歷史中，現(xiàn)在已看不出絲毫原來古道的模樣。
而那座宏偉的大墓也早已年久失修，被雜草樹木包圍，果然時間能摧毀所有看似一成不變的事物，包括普通人對神靈的信仰。
神州如今所有修士的信仰則是飛升之道，而李婉兒則成了他們篤信的神明，文昱已成為了歷史。
文昱與靈漪站在墓前，默然佇立，良久無言。
“莫川怎么沒有陪你回來？”文昱突然開口道。
靈漪不知如何回答他，而是也問道：“你怎么會回來？”
“我要找一個人，查明一些事情，順便拜訪雪瑤仙子。”文昱說著手中出現(xiàn)一枚青綠色的丹藥，遞給靈漪?！斑@是回靈丹，是那人給你的賠償。以他的修為，應(yīng)該不會作偽。”
“我的傷已無大礙，休息幾日便會痊愈，這丹藥對我沒有什么用處，你留著吧?！膘`漪看到這回靈丹，便立馬想到了聚元丹與聚魂丹，仿佛知道了文昱想要查明的事。
文昱收起回靈丹，大手一揮，大墓瞬間四分五裂，灰塵飛散。
“你做什么？”靈漪震驚道。
兩具骸骨從地下飛了出來，緩緩落到文昱身前的空地上，他把屬于自己的那具收進(jìn)了神境中，釋放神識探查起另一具女子的骸骨。
四百多年過去了，當(dāng)時清澄的修為更是不到半仙之體境，已經(jīng)難以探查出什么了，更不能確定這具骨骼是不是清澄的。
光芒一閃，這具骸骨也被他收進(jìn)了神境中。他默運(yùn)法力，雕像磚石一瞬間化為了飛灰，樹木枯草緩緩移動，很快再也不見原本痕跡。
“回昆侖吧，那人脾氣暴躁，說不準(zhǔn)會做些什么?！蔽年诺f完，就要離開。
“你要去找松清？”
文昱點(diǎn)了點(diǎn)頭，身影消失。
靈漪心中悵然若失，但想到文昱還會去拜訪師尊，便決定先回如夢軒。
中州北部，冀州。
燕山奇峻高聳，雄峙中原以北。這里有個在仙門默默無聞的門派，雁回宗。宗內(nèi)并沒有修為太高的修士，其宗主才半仙中期的境界，放在整個仙門也屬靠下位置。
但就是這么個不起眼的宗派，卻不是誰都敢欺負(fù)的，幾年前有個附近的門派幾十個弟子上門挑釁，被一股神秘力量瞬間滅殺。仙門有傳聞雁回宗有位修為接近地仙境的客卿長老。
文昱站在燕山之巔，眺望遠(yuǎn)處丘壑縱橫的冀州大地，輕吸一口氣，道：“沒想到前輩會隱居在這里。”
“我也沒想到，這么久你才來找我，可能再晚幾年，我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松清凝出身影，她還是身形苗條，黑紗遮面，但聲音已經(jīng)滿含滄桑。
“前輩知道我為何而來？”
“當(dāng)年在鶴唳谷，我本想告訴你的，但那時你急需處理驚濤閣之事，況且身邊早已有了她人，我就只能交由天意了?！?p> 文昱心口一陣起伏，澀聲道：“從清澄亡故到那時已經(jīng)過去了近百年，前輩為何一直對我隱瞞此事?！?p> 松清嘆息一聲，道：“絕神對我說起過，聚魂丹在清澄幼時被她不慎服下，所以只能給了我聚元丹，不過也幸虧是聚元丹，才能助你恢復(fù)修為。但時隔多年，聚魂丹的藥效可能早已大損。那時你草草將清澄埋葬后，我本想第一時間將她挖出，但為了去四方閣救你，只能后來帶到了酆山，但她一直沒能復(fù)活。”
文昱失魂落魄的取出那具“清澄”的骨骼，黯然道：“原來這不是清澄！”
松清繼續(xù)道：“清澄雖沒能復(fù)活，但魂魄并未消散，之后幾十年我一直尋求他法，直到后來有個神秘人來到酆山，我才從他那里交換到復(fù)活之法。將其魂魄移入到一個適合的凡人女子體內(nèi)，并讓她走上修道之路。只是清澄的靈識一直沒能蘇醒?！?p> “李婉兒！”
“沒錯，就是她！后面她拜入東蒙仙宗也是我有意為之。沒有告訴你也是為你好，知道了又如何？知道了反而更加痛苦，你的修行更會因此受累！”
“那清澄的靈識還能蘇醒嗎？”文昱小心翼翼問道，他雖盼著清澄能夠回來，但心中也生出一種難以說清的憂慮。
“能，那酆山頂神秘人手中有種專門喚醒神識的靈藥，只是他的交換條件實(shí)在太苛刻，我做不到?；蛟S也只能等李婉兒神魂修為足夠高時再尋他法了?！?p> “前輩，這里有顆回靈丹……回靈丹……”文昱喃喃道，想起赤峰子的話，腦中嗡的一聲，如被利劍刺入。
松清笑了，她望著幽幽青天，出神道：“果然天意難違，絕神所托我也完成了，在這個世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未了之事，可以去找無殤了?！?p> 文昱跪下，向松清叩了一個頭，道：“前輩重情守諾，晚輩敬佩，謝謝你為清澄，為我所做的一切。前輩大恩，無以為報，可還有要讓晚輩所做之事？”
松清收回目光，看向文昱，頓時感慨萬千，道：“我這一生，先入仙門，后入魔道。也曾殺害不少無辜之人。你是守護(hù)天下的人，我做的這些，也算是贖罪了?！?p> 文昱心中復(fù)雜，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萬事因果皆除，可以安心走了。你雖然已飛升他界，但紅塵事未了。文昱，無論以后是李婉兒還是清澄，無論你選不選擇她，你都要保護(hù)好她?！痹捯羧顼L(fēng)，越來越遠(yuǎn)。
“會的，前輩，清澄的尸身在哪？”
“還在酆山頂?shù)哪亲锤畠?nèi)，不過已經(jīng)化為了枯骨，我已將她入土?！?p> 酆山頂，文昱又回來了。
他找到了清澄的尸骨，挖出收進(jìn)了神境中。他沒有感應(yīng)到不遠(yuǎn)處那座洞府內(nèi)赤峰子的氣息，連陣法都消失了。對于赤峰子，他雖沒有好感，但其畢竟給了一顆回靈丹，還是不想再與他發(fā)生矛盾。
文昱靠近那座洞府，猶豫了一下后進(jìn)入了里面，發(fā)現(xiàn)里面什么都沒有，點(diǎn)滴痕跡也沒留下?！斑@是離開了？”
本來還想再問下他關(guān)于回靈丹的事，如今只能回昆侖時請教掌門了?？粗种械幕仂`丹，他想李婉兒果然天賦驚人，竟然飛升到了其他世界，也不知去了那一界。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先去如夢軒拜訪雪瑤仙子。
“找到答案了？”文昱剛剛進(jìn)入如夢軒，靈漪便出現(xiàn)在他面前，問道。
文昱心中從未有過的明亮，道：“是啊，我這趟來就是為了找一個答案，現(xiàn)在我心結(jié)已了，以后只有修行一道了?！?p> 靈漪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心中的疑問還沒有答案，“為何文昱與自己幾乎同時下界，而且那么巧的出現(xiàn)在酆山之上，在那老者封鎖天機(jī)的情況下，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危險的。”
雪瑤仙子無聲的出現(xiàn)在二人旁邊，文昱行了一禮，他知道雪瑤仙子的壽元也不多了。但她比松清修為高，估計還有百年以上的時間。
“前輩天資卓絕，一生盡心于天下，但修為卻被限制在地仙初期，天道對你實(shí)在不公?！蔽年磐锵У馈?p> 雪瑤仙子灑然一笑，道：“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天道對誰都是公平的，不公的只是人心。我們擔(dān)憂七情六欲煩擾人心，是大道路上的荊棘，但像我這般清心寡欲也未必適合求道?！?p> 文昱感覺雪瑤仙子這話像是對他所說，不禁向她看去，只見她美麗的雙目也看著自己，但以往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神態(tài)中帶了點(diǎn)入世之色。
自己的境界修為雖高過她很多，但在心境上，文昱自知比雪瑤仙子差了太遠(yuǎn)。
文昱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各人有各人的道，道法高低不能判定一個人對大道的理解。晚輩一直覺得，前輩才是神州對大道看的最清楚的人。”
雪瑤仙子搖了搖頭，看著靈漪道：“你與靈漪不同，肩負(fù)的責(zé)任更不同，所以取舍便也不一樣。無論你以后順天應(yīng)道，還是逆天行道，我只希望你不要刻意去改變?nèi)f事萬物的自然規(guī)律?！?p> 文昱心中頓時明了，原來靈漪已經(jīng)將一切告訴了她，包括李婉兒的事情。
文昱再次拱手行禮，道：“晚輩明白了，大道孤而性不空，我道心已固，這條路我會堅持走下去?！?p> 雪瑤仙子的傳音進(jìn)入了腦海，“文昱，無論以后你選不選擇靈漪，我都希望你能保護(hù)好她?！?p> 文昱聞言一震，這話松清也對他說過。他毫不遲疑的回道：“前輩放心?！?p> 上方空間通道顯化出來，文昱向靈漪道：“走吧，該回昆侖了。”
在靈漪泫然欲泣，頻頻回頭中，兩人進(jìn)入了通道里面。看著下方越來越遠(yuǎn)的師尊，靈漪凌空跪下，深深叩頭。此一別，師徒已是訣別。
“我知道你心中有疑問，在你從昆侖下界時，我便也隨你一起過來了。我不知道你要去酆山做什么，但也察覺到了那道強(qiáng)大的氣息?！蔽年诺馈?p> 靈漪收回悲傷，也冷淡回道：“我本以為以我的修為在神州不會再遇到危險，所以沒有讓莫川師兄陪同。”
兩人都回答了對方的疑問，也像是劃清了界限。光芒閃過，兩人落在玉虛峰上的廣場上，文昱看了一眼靈漪，釋懷一笑，道：“靈漪，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朋友?！?p> 靈漪沒敢看他，她怕眼中的脆弱被他看出，像是不經(jīng)意的爽朗一笑：“是啊，我們是朋友。你是要做昆侖掌門的人，以后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率性了，有時朋友也會欺騙你?！?p> “但你不會的！”
靈漪轉(zhuǎn)過身去，努力不讓眼淚掉落，胡亂點(diǎn)了點(diǎn)頭，匆匆道：“是啊，我還有事，就先走了?！?p> 文昱看著靈漪匆忙離去的背影，感覺是如此的單薄，他嘆了口氣，自己與她終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了。
靈漪疾走的腳步慢慢停下，她回頭看了眼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遠(yuǎn)的文昱，心中那道聲音跟眼淚一起滑落，“我騙了你，更騙了我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