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塵和李墨染離開瀟湘院以后,時辰已經(jīng)來到了午時。
本該是烈陽高照的時候,天氣卻愈發(fā)的沉悶起來,要下雨了。
顧玄塵抬頭看著黑壓壓的天空,懷中是那塊溫潤的墨綠色玉佩,他心中始終有點惴惴不安。
但是,顧玄塵總覺得今天一切都會有一個了結(jié)。無論真相如何,所有的事情都會水落石出的。
顧玄塵問過林舞雩,林列敘的身份。出乎顧玄塵意料的是,林列敘是一名京官,準確的說是一名史官,還是如今的太史令。
兩人來到史館以后,才得知林列敘今天也休沐。顧玄塵以要拜訪林列敘為由向其他史官打聽到了林列敘的住處。
林列敘的住處離史館倒不是很遠,畢竟方便去使館嘛。
到了林列敘的住處以后,顧玄塵向看門的奴仆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你好,我想要拜訪你家老爺,還請進去通報一下?!?p> 奴仆轉(zhuǎn)身走入了府門,不消片刻后便重新回到了府門口:“尊敬的客人,我家老爺讓你們進去?!?p> 到了林府正堂以后,顧玄塵看見椅子上坐著一個胖乎乎,笑容卻很和藹的中年男子。
林列敘笑瞇瞇的問道:“兩位拜訪我,有何要事啊?!?p> 顧玄塵和李墨染自報家門:“在下執(zhí)刀人督衛(wèi)顧玄塵,字子期?!?p> “在下文華閣編修李墨染,字修然?!?p> 林列敘笑容凝固在了臉上,不知是因為顧玄塵的身份,還是李墨染的身份。或者說,二者皆有。
顧玄塵走上前,將一塊墨綠色的玉佩放在了林列敘面前的桌子上。
林列敘錯愕了片刻,將那塊玉佩拿了起來,撫摸過玉佩的每一寸紋理,認真的端詳了很久。
林列敘喃喃的說:“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想,要是哪一天有人帶著這塊玉佩找上門來,我該怎么辦。直到你們真的找上門來,我心中反而寧靜了許多?!?p> 顧玄塵驚詫了起來,看來這塊玉佩背后所代表的事物,遠遠超過了自己的想象。
林列敘凝望著玉佩,目光顯得深沉而又遙遠,仿佛在遙望著流逝的蔥籠歲月。
不等顧玄塵和李墨染提問,林列敘便自顧自的講述了起來:“我是一名史官,我父親也是一名史官,我家祖祖輩輩都是史官?!?p> “我家世世代代都以記錄真實的歷史為榮,甚至,我父親為了記錄真實的歷史,遭受了宮刑……”
李墨染滿臉不好意思的說道:“打斷一下哈,你父親在處以宮刑前,有你了嗎?”
林列敘:“???”
林列敘整個人情緒都不連貫了,自己父親是什么時候被處以宮刑的?自己又是什么時候出生的?
林列敘緩了緩,繼續(xù)說道:“后來,我也成為了一名史官。我本來以為自己也可以像父親和祖輩一樣,記錄歷史的真相,秉筆直書?!?p> “直到二十多年的一天,那時需要我用手中的筆記錄下發(fā)生的一切?!?p> 林列敘的雙眼通紅:“父親在世時常說,身為史官一定要如實記錄每一件事??墒俏遗铝?,我退宿了,我對不起我的祖祖輩輩,是我讓他們蒙羞了。”
“有人常說,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當(dāng)時,剛繼位的永興帝逼迫著史官寫下虛假的歷史。其他史官不同意,他們都被殺了?!?p> “當(dāng)時那把屠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怕了,我不想死。我用顫顫巍巍的手,在史書上寫下了被篡改的歷史。”
林列敘看著那塊玉佩說道:“直到有一天,當(dāng)時身為文華閣編修的林編修找上門來,向我詢問當(dāng)初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許多年來,我內(nèi)心一直煎熬著。萬般糾結(jié)以后,還是告訴了林編修真相?!?p> “后來我才知道,林編修伙同幾名官員,想要上書永興帝,重新編撰史書?!?p> “可是,這么多年來,為何沒有人能重新編撰史書?那是因為朝中有身居高位的人曾經(jīng)參與過這件事情,他們不想讓這件事情公之于眾?!?p> “就在林列敘上書前,有官員向這些高官告發(fā)了林列敘。永興帝大怒,將林列敘抄家滅族?!?p> “這塊玉佩是林列敘的貼身之物,他本來想用這塊玉佩‘賄賂’我??伤剿?,都沒有把我供出來?!?p> “我本以為我可以將真相在心中埋藏一輩子,但你們卻又帶著這塊玉佩找上門來?!?p> 林列敘站起身來,背著手長嘆道:“一切都是定數(shù)啊!”
顧玄塵鄭重的拱手行禮:“林大人,先皇在的時候,武安軍為國征戰(zhàn)。若無武安軍,我大周何存焉?還請林大人能告知真相,還武安軍和林編修一個清白?!?p> 林列敘看了看顧玄塵,又看了看李墨染,認真道:“或許,你們比我更適合做一名史官。我林列敘擔(dān)驚受怕了一輩子,臨了臨了,總不能再讓你們替我承擔(dān)下一切吧?!?p> 林列敘放肆的笑了起來,肥胖的身軀顫抖著:“我林列敘,不怕了……就讓我,再記錄一次歷史吧。你們等我一會,我拿點東西,咱們?nèi)ノ娜A閣?!?p> 林列敘轉(zhuǎn)身離開了正堂,回到了自己平時休息的廂房。
林列敘的妻子看到林列敘回來了,疑惑的問道:“不是有客人來了嗎?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林列敘看到妻子,又想到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一切??赡軙屪约核?,也可能牽連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他忽的抱住了自己的妻子,下一刻,林列敘下定了決心,自己犯的錯自己總要彌補回來的。
多活了這么多年,夠了,夠了。
林列敘妻子的臉騰的紅了起來:“老夫老妻的,還是大白天,這是干什么?”
林列敘強忍回去了淚水,卻是越抱越緊:“這么多年,苦了你了?!?p> “害,莫名其妙的,說這干什么???”林列敘妻子笑著說道。
林列敘松開了妻子,微笑道:“替我更衣吧,把我的那身官服拿過來吧?!?p> 林列敘妻子納悶的問道:“今天不是不上值嗎?還穿那身衣服干什么?”
林列敘隨口回道:“哦,史館那邊有事,我要回去一趟,給我去拿吧?!?p> 林列敘妻子雖然滿是困惑,但還是去拿夫君的官服了。夫妻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他這么認真。
不多時,林列敘換上了那身深紅色的史官服。
林列敘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滿意的笑了笑。從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把刻刀和一排空白的竹簡。
林列敘認真的抹去竹簡和刻刀上積下的灰,他今天要用如刀的筆鑿下昭昭青史。
林列敘將竹簡和刻刀收好,剛要出門,妻子拿著一把油紙傘走了過來,數(shù)落道:“史館也真是的,都要下雨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說???你也是,都要下雨了,就不記得帶把傘啊……快把傘拿上!”
林列敘笑了起來:“好,好,我拿上。”
隨后,林列敘像往常上值一樣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門,只不過背影中多了幾分決絕。